祭文賞析·《祭歐陽文忠公文》(宋·王安石)
夫事有人力之可致,猶不可期,況乎天理之冥漠,又安可得而推!
惟公生有聞于當時,死有傳于后世,茍能如此足矣,而亦又何悲!如公器質(zhì)之深厚,知識之高遠,而輔學(xué)術(shù)之精微,故充于文章,見于議論,豪健俊偉,怪巧瑰琦。其積于中者,浩如江河之停蓄;其發(fā)于外者,爛如日月之光輝。其清音幽韻,凄如飄風急雨之驟至;其雄辭閎辯,快如輕車駿馬之奔馳。世之學(xué)者,無問識與不識,而讀其文,則其人可知。
嗚呼!自公仕宦四十年,上下往復(fù),感世路之崎嶇;雖屯邅困躓,竄斥流離,而終不可掩者,以其公議之是非。既壓復(fù)起,遂顯于世;果敢之氣,剛正之節(jié),至晚而不衰。
方仁宗皇帝臨朝之末年,顧念后事,謂如公者,可寄以社稷之安危;及夫發(fā)謀決策,從容指顧,立定大計,謂千載而一時。功名成就,不居而去,其出處進退,又庶乎英魄靈氣,不隨異物腐散,而長在乎箕山之側(cè)與潁水之湄。
然天下之無賢不肖,且猶為涕泣而歔欷。而況朝士大夫,平昔游從,又予心之所向慕而瞻依!
嗚呼! 盛衰興廢之理,自古如此,而臨風想望,不能忘情者,念公之不可復(fù)見而其誰與歸!
【譯文】
人的力量能夠做到的事情,還不一定成功,何況天理渺茫不可捉摸,又怎么能推測知曉呢!
先生生時,聞名于當代;先生死后,有著述流傳后世。有這樣的成就已經(jīng)可以了,我們還有什么可悲切的呢!先生具有深厚的才氣,高遠的見識,加以精微的學(xué)術(shù)功力,因此作為文章,發(fā)為議論,豪邁雄偉,奇巧精妙。胸中的才力,浩大有如江水的積儲;發(fā)為文章,明亮有如日月的光輝。清亮幽雅的韻調(diào),凄凄切切如急雨飄風的突然來到;雄偉宏廣的文辭,明快敏捷如輕車駿馬的奔馳。世上有學(xué)問的人,不問他是否熟識先生,只要讀到先生的著作,就能知道先生的為人。
唉!先生做官四十年來,升升降降,調(diào)出調(diào)進,使人感嘆仕途的崎嶇不平。雖然處境艱難困苦,顛沛流離,屢遭放逐,但到底不會埋沒無聞,因為是是非非,自有公論。幾經(jīng)壓抑,再又起用,就名聞全國。先生果敢剛正的氣節(jié),到老年還是保持不衰。
仁宗皇帝在朝的最后幾年,考慮到他身后皇位繼承的大事時曾說,像先生這樣的人才,可以把決定國家前途安危的大事委托給他。后來確定方針,從容行動,當機立斷,輔助當今皇上即位,真可說是千載難逢的大事一朝決定。功成名就,卻不自居有功反而請求退職,這樣高尚的品德和美好的名聲決不會隨著軀體消滅,而會長留在箕山之旁與潁水之濱。
現(xiàn)今全國上下的人士,都在為先生的逝去而哭泣哽咽,何況我是同朝的士大夫,長期交游往來,失去的又是我向來仰慕而親近的人呢!
啊!事物興盛衰廢的規(guī)律,自古以來就是如此,而佇立風中懷念,情感上不能忘卻,就是因為從此再也見不到先生了,我將還能和誰在一起呢?
【賞析】
這篇祭文是王安石在京為相時,忽聞退休居家的歐陽修病逝,悲痛難忍而寫就的。歐陽修對王安石有知遇之恩,作者曾感慨“非歐公無足以知我”。后以政治見解不同,也有過意見分歧。作者得知歐陽修去世的消息,不能忘懷于歐公,寫下這篇表達無比崇敬和綿綿哀思的祭文。本文展示了歐公人生境界,推崇歐公文學(xué)成就,贊頌歐公道德人格,肯定歐公政治作為,直抒對歐公的敬仰之情。
這篇文章沒有像一般祭文,表達形式單一,而是綜合運用敘述、描寫、議論和抒情等多種表達手段,酣暢淋漓地展示自己的思想感情。大處著眼,高瞻遠矚,全面揭示歐陽修的成就和貢獻,選材構(gòu)思有創(chuàng)意。明代茅坤認為,在所有為歐陽修寫的祭文中,本文數(shù)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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