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如浮沫散如云,聚不相將散不分。
入郭當時君是我,歸山今日我非君。
離別是人生一大苦惱,也是古今中外詩歌的一個共題。《西廂記》長亭送別:“碧云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恨相見得遲,怨歸去得疾。柳絲長玉驄難系,恨不得倩疏林掛住斜暉”,寫得多么哀婉!但清豁這首詩和世俗的詩迥異: “聚如浮沫散如云,聚不相將散不分”,恬淡而又達觀。《維摩經.方便品》云: “此身如聚沫,不可撮摩。”佛教認為有無聚散,皆是因緣偶合的虛相。韓愈《寄禪師》詩:“從無入有云峰聚,已有還無電火銷。銷聚本來皆是幻,世間閑口漫囂囂。”
佛教的哲學是看破的哲學。我在這里想寄語年青的朋友: 可以看破,也不要過早地看破。不然,像《西廂記》長亭送別似的似癡如迷的意境不會有了。佛是出家修行舍身救世的大覺,但佛說學我者死,了此義者,是真知佛。
清豁是佛門比丘,他的 《歸山吟寄友》 后二句 “入郭當時君是我,歸山今日我非君”進入了更高的般若境界。我的粗淺體會,這二句至少包含淺深兩層意思。以淺的意思來說:“入郭”和“歸山”相對,入郭,凡俗也; 歸山,皈于空門也。入郭處于凡俗,則我和諸君差不多; 歸山皈于空門,則我已經蟬蛻了這一副俗骨。
然而這里面更有深一層意思,這深一層意思,卻不是僅憑語言文字所能說得清。
“君”、“我”,名相之差別,亦為眾生相之差別。難道這兩者之間真有什么真實的差別?“君是我、我非君”的詩意,令人聯想起洞山良價悟本禪師的悟道偈:“切忌從他覓,迢迢與我疏。我今獨自往,處處得逢渠。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應須恁么會,方得契如如。” ( 《指月錄》卷十六) 曹洞宗的祖師洞山大師追尋真理歷盡重重曲折,后來偶然經過水邊,看見自己水中的影子,恍然大悟。“渠今正是我”,水中之影是我,非但一影,十影百影千影萬影皆是我; 但若執一影為我,那就是妄。“我今不是渠”,一影十影百影千影萬影皆非我,這里的“我”,可名之為大我、真我。一、異,亦一亦異,非一非異。君、我,亦一亦二,非一非二。
千載以下讀清豁上人詩,戲作一詩以和之:
語業千秋散似云,猶教后世說紛紛。
吟詩當日君非我,了意今時我是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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