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邊山一色,水擁竹千竿。
鳥觸翠微濕,人居酷暑寒。
風搖瓶影碎,沙陷履痕端。
爽極青崖樹,平流綠峽灘。
閑來披衲數,漲后卷經看。
三境通禪寂,囂塵染著難。
東來的印度人教給中國人的是通過禪定沉思去追求解脫,中國的后學卻以自己的方式消化、理解、闡發(fā)外國師傅的法門,終于,走上了一條“菩薩只向心覓,何勞向外求玄,聽說依此修行,西方只在眼前”的以心證心的道路。這種簡截明了的悟道方式和適意自然、富有美感的生活方式,極合士大夫們的口味,而隨著對禪的深刻悟入,更增加了他們在人生哲學、思維方式、直觀認知、生活情趣上近禪的一面。這首詩就極富禪意,較全面地反映了士大夫的文化心態(tài)以及禪宗對文學創(chuàng)作的影響。
首聯(lián)交待了宏觀環(huán)境。“山一色”、“竹千竿”表現出山林豐茂,更創(chuàng)造了一個遠離塵囂、由溪聲和翠微交織成的幽靜世界,一起筆便將人們帶進禪意所緣的大自然,也引導著心理的漸次禪入。接著,詩人轉入具體而微的直感體驗,將全部感官都調動起來,全身心地感受著大自然的幽美。隨著直感體物的豐富細膩,詩人給我們展示了一幅充滿美感、禪意的圖景。詩人在“鳥觸翠微濕,人居酷暑寒”中,不用 “鳥飛”或“鳥棲”,確有獨到之處,當直覺體感凝神觀照時,“飛”和“棲”都過于粗線條而無情趣,“觸”極富動感而細微傳神,色彩艷麗、活潑伶俐的小鳥只是輕輕一碰,便使竹樹青翠欲滴。“濕”的感覺應屬觸覺,由視覺而感到濕,生動地表現了詩人在凝神、細致地直覺體感通感,動的細微和靜的凝綠對比補充了“山一色”的幽靜。在這個環(huán)境中,山居幽靜涼爽,酷暑早已卻之山外,加上視覺上的翠微潤涼,身心不禁涼爽已極,甚而覺得有些寒意了。接下兩句看似客觀,實曲盡微妙。上承“人居”,古人閑居多置瓶水于足下,以儆困怠,免煞風景,大自然中詩人的出現是為了反襯無人工雕琢痕跡和塵聲喧囂,詩人的動作也輕松閑靜,他俯首凝視瓶水倒映的竹影、天色,不意微風徐來,吹皺瓶水,細波蕩漾,影子支離破碎。詩人起而浸步溪邊,細沙流動,幾欲掩去腳印的邊緣,這一系列細微的變化被審美直覺擴大了。隨著詩人活動范圍的擴大,站在溪邊,視野也隨之開闊,體驗更具廣泛性,感情的交流已遍化山溪間的一草一木,青山綠水無不爽心悅目,無不體現著禪靜。以上具體而微的描寫,展示了如此豐富細膩的直覺體驗層次,從物我多方面表現了竹溪禪院的適意與禪意。
末二聯(lián)為作結,寫詩人的想象愿望和議論。詩人祈望徹底擺脫煩惱、脫離塵世,與禪俗為伴,融化于自然。即使山溪暴漲,亦恬淡安逸,邊聽水聲邊看經書。種種景觀都有助于禪悟,“三境”即心識所緣的性境、帶質境和獨影境,無論是客觀實景還是直感中的幻象都通向禪寂之境,求得佛心,六祖慧能偈句:“佛性常清凈,何處有塵埃?” 便是尾聯(lián)的絕妙詮釋。
《唐才子傳》 評李洞詩 “逼真似 (賈) 島,新奇或過之”,此詩的新奇全來自詩人的禪宗體悟功夫。全詩以直覺體驗貫穿,許多意象紛至沓來,貌似雜亂,實則是隨著體驗的流程發(fā)展而來的,使人耳目一新。同時,詩人并非完全隨意放任,字里行間深藏匠心,他有意不寫聽覺,而是通過視覺,觸覺寫出聽覺,“風搖”、“平流” 以動寫聲,更顯示了詩人的禪學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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