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香積寺,數里入云峰。
古木無人徑,深山何處鐘。
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松。
薄暮空潭曲,安禪制毒龍。
關于“香積寺”,《長安志》載云:“長安縣:開利寺在縣南三十里皇甫村,唐香積寺也。永隆二年建,皇朝太平興國三年改今名”。“過”字,猶云“拜訪”。此詩題云“過香積寺”,主要寫的是一路上之情景,香積寺的景況倒在其次了。
“不知香積寺,數里入云峰。”詩一起首,就將讀者的視野帶入了過訪香積寺的行程之中。“不知”二字,極富灑脫之神韻,與全篇佛禪之境相應。詩人信步徐來,走不數里,便已身在云霧繚繞的山峰之中了。
“古木無人徑,深山何處鐘。”此二句寫過香積寺途中深山密林中的情景。前一句訴之視覺,只見古木參天,小徑無人;后一句訴之聽覺,只聞有鐘磬之音,不知從何處飄來,在深山中隱隱回蕩。“無人”、“何處” 皆為妙語,它們承首句之 “不知”二字,共同構成了一種幽微瓊邈的神境。“泉聲咽危石,日邑冷青松”二句承上反復渲染荒僻幽靜之境,視角與手法卻又翻新出奇。“古木”一聯是順序而成,而此聯為倒裝。但如按原次序作: 危石泉聲咽,青松日色冷,則遜色得多。作倒裝句,突出了 “泉聲”之音響和“日色”之色彩,同時,又使“咽”和“冷”兩字醒目突出,使人頓入境界: 那美妙的清泉淙淙地流淌著,時而遇到了危石聳立,阻遏著流泉,發出幽咽之聲。這幽咽的泉音與隱隱的鐘音合諧奏鳴,一遠一近,仿佛是一曲抒情的立體聲奏鳴曲,忽起忽伏,裊裊婷婷,構成了絕美的音響意象; 此時,一抹殘陽,將它昏黃的色彩涂灑在青翠的松木林間,使人頓生“冷”意。蘇東坡在《書蒲永升畫后》曾載畫師蒲永升,“嗜酒放浪,性與畫會”,“嘗與余臨壽寧院水,作二十四幅,每夏日掛之高堂素壁,即陰風襲人,毛發為立”。王維此數句,古木深山、鐘音泉咽、日色青松,活脫一幅有聲山水畫卷。此畫經詩人最后一筆揮灑而出,頓生無限 “冷”意。這不僅是詩人面對自然而產生的心理感受,而且這種感受也傳導給了讀者,使讀者產生了強烈的共鳴。
尾聯“薄暮空潭曲,安禪制毒龍”,自然是已到香積寺的景況。“薄暮”二字,呼應上句“日色”,點明時間。因已到香積寺,與之相應,自然就多是佛教的氣氛。于是,香積寺前的潭水,也就寫成了“空潭”。而詩人的心里,也滿是涅槃意境:“安禪”,即打坐、禪坐,以達到心靜。所謂“山林樹下,安禪靜默”是也。“毒龍”,《涅槃經》載:“但我住處,有一毒龍,其性暴急,恐相危害”。佛教中曾有故事,說曾有一毒龍藏身水潭,屢次害人,后為高僧佛法制服。但此處之毒龍,主要還是指心中之毒龍,即所謂“六根不凈”的種種欲念。詩人剛經歷了自然界靜美的洗禮,又步入了肅穆莊嚴的香積高寺,自然產生了永絕塵念、皈依佛門之想。清人趙殿成在此詩之下曾作按語云:“此篇起句極超忽,謂初不知山中有寺也,迨深入云峰,于古木森叢人跡罕到之區,忽聞鐘聲,而始知之。四句著一‘冷’字,則深僻之景若見,昔人所謂‘詩眼’是矣。或謂上一句喻心境之空靈動宕,下一句喻心境之恬淡清涼,則未免求深反謬耳。毒龍宜作‘妄心’譬喻,猶所謂‘心馬情猴’者,若會意作降龍實事用,失其解矣”(《王右丞集箋注》),可謂切中肯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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