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選何方好,波瀾過接時。
應須高下坐,徐看吞吐奇。
魚出聲中立,花開影外吹。
不知流此去,響到幾人知。
這是在一座佛庵前,四周一片寂靜,只有一股從地底涌出的泉水,不知疲倦地在那里噴發,然后沿著溝渠,嘩嘩流向遠方。泉水噴發流淌的聲音,更襯出了環境的寧靜,使人進入一種萬慮盡消、肺腑虛靈的境界,而噴發流動的泉水,又像一道無形的機杼,引動了詩人靜觀默想的思緒。于是,種種奇妙的體驗和獨特想象,紛至沓來。
開頭兩句,寫詩人選擇“坐”觀泉水的位置的經過。他想好好地觀賞一下泉水,于是圍繞泉池來回走動,反復比較,以求找到一個最佳的角度。最后,他發現泉池與溝渠相接的地方比較理想。但他剛 “坐”下來,還沒來得及抬頭正面觀看噴泉,就被眼底泉水與渠水波瀾相續的景象吸引住了。繼而他又忽發奇想,想象到泉水正是涌到這里時與渠水相互交接的。這樣,空間感覺就迅即轉換為時間感覺,泉水流動所形成的一種動態,剎那間便凝固成一種靜態。
接下兩句繼續寫他選擇觀泉位置進行觀泉的經過,不過這時是上下移動,而非平面繞行了。“波瀾過接時”是寫詩人剎那間的感悟,“徐看吞吐奇”則是寫他悠閑自得慢慢觀賞的過程。在前一刻中,詩人似乎忽然間遺棄了自己正要觀賞的泉以及周圍的整個世界,只剩下主觀冥會到的一種意念,此時則又仿佛忘記了自我,眼目心神全隨泉水之吞吐而俯仰起落了。
突然,詩人從那有節奏地吞吐著的水柱中,捕捉到了一幅奇妙的景象: 只聽“噗”的一聲,一條魚從池中躍出。詩人先聞聲,后見魚。魚躍之聲還在泉池上空回蕩,魚則似乎凝固不動地立于空中。一陣輕風吹來,將水柱頂部的水花吹散,化作一片水珠,有如一道薄霧。繼而升騰起來的水花,被這層薄霧隔著,只能看到朦朦朧朧的影子。“聲”響、“魚”立、“花”開、風“吹”,這幾件事情的同時發生,是一瞬間的事,可謂稍縱即逝,但被詩人捕捉到了。剎那間,時間與空間、動態與靜態,都已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種定格。
最后兩句,節奏重新放緩。作者的目光從立體的水柱移向平流的渠水,思緒也由一種剎那間的定格變為一種無窮無盡的延伸。值得注意的是,人們看到渠水,大都是想象它將流向何方,流到哪里。此詩作者卻又別是一番感受,他想象的是,這渠水在近處流得較急,所以水聲嘩嘩,流到遠處則水流漸緩,而且距離漸遠,就聽不到它的聲音了。是渠水已自無聲,還是它仍有聲而我聽不到?如果已自無聲,則近水渠水之聲轉瞬即逝,除我已聽到外,又還有何人聽到? 難道這聲音就如此消失了么? 如果遠處的渠水仍有聲音,則這聲音伴隨泉水在荒山野地中流淌不息,又將響到何時何地,又將有幾個人能傾聽注意到它?詩人就在那里出神癡想,思緒無盡,泉水和聲音也似乎漸遠漸小,最后模糊,消失,只剩下一片空白和寧靜,以及一個若有意義若無意義的問題,縈紆在人們腦際。
整首詩,就好似詩人的內心獨白。我們仿佛看到一個人在泉邊獨自往來,默默出神,他似乎對聲音與時間比對形狀與空間更敏感,因為前者似乎更具有轉瞬即逝的特性,更能引起人們對萬事萬物以及人的生命之起滅無常的感觸。詩人的感覺轉換又十分迅疾,有時甚至幾種感覺交織在一起,分不清是空間感還是時間感,是聽覺還是視覺。他似乎已完全溶進了自然之中,諦聽到了自然界的天籟之聲,窺見到了自然界的塵塵剎剎之變化。因此,這首詩看來并未言禪,實際卻充滿活潑潑的禪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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