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何滿子
莽莽萬重山, 孤城山谷間。
無風云出塞, 不夜月臨關。
屬國歸何晚? 樓蘭斬未還。
煙塵獨長望, 衰颯正摧顏。
此詩第二句“山”字,錢注本及《全唐詩》均注云:“一作‘石’。”以平仄言,“石”字佳;但以氣象言,不如“山”字。第七句“長”字平仄失粘,竊以為當是“悵”字失邊旁之訛。杜甫講究聲律,《秦州雜詩》凡二十首,除第三章首句“州圖領同谷”,“同”字應仄而平,因系地名不足為病外,其余無一句失粘,可證“長”為誤字。然而這畢竟是字句小事,于詩無損。
杜甫于肅宗乾元二年(759)秋,棄華州司功參軍職,流寓秦州數月,旋即經同谷南下入川,詩作于此時。秦州即今甘肅天水,位于隴山之西,隴關之上。詩人避亂播遷,國難方殷,前途莫卜,登臨眺望,憂國及自傷衰颯之情,對景油然而興。當時杜甫貧困無依,竟至拾橡栗充饑,而詩中毫不憂及生計,這種公而忘私的情懷彌足敬佩。
前四句詠景,沈德潛在《唐詩別裁》中評首聯為“起手壁立萬仞”,謂其落筆寫意的奇兀,其實卻正是詩人卓然獨立的人格化。頷聯寫山間云浮,關高月早,承首聯而來,對仗既雋,狀物尤神;而邵博《邵氏聞見后錄》(《錢注杜詩》引作《邵氏聞見錄》偶誤)卷十八引王子韶云,謂無風為谷名,不夜為城名,不僅曲解,亦且點金成鐵。這一聯的塞云關月,也隱寓“秦時明月漢時關”式的塞上愁思,頸聯更直切時局,以西漢蘇武(他自匈奴回朝后拜典屬國之職)、傅介子(他曾出使西域,斬樓蘭王而歸)二典,寄情于當時安史之亂中的外交活動(如聯絡回鶻抗擊安史叛軍)和對敵斗爭。“屬國”兩句均是疑問之辭。末聯慨嘆國難深重,自己未能實現濟時之愿而衰老已迫的苦悶,這是詩人在大多數作品中都流露的一貫感情。
或謂此詩中憂慮的“煙塵”,直指當時吐蕃乘唐室之亂擾邊的兵患,未免取義太狹。杜甫之到秦州,系避安史兵亂,念茲在茲的是幾乎傾覆唐朝的大敵,吐蕃侵邊和安史之亂相比,有如疥癬小疾之與心腹大患,要憂患也是次要的。這組詩的第三首有“胡舞白蹄斜”一句,錢謙益引《南史》,釋“白題”為西北遠邊之國,清人郭曾炘《讀杜札記》以為即指回鶻,良是。唐室與回鶻的交涉是為了平安史之亂,詩人最大的憂患在此,豈僅吐蕃而己。
此詩的三、四兩句,浦起龍嘆為“警絕”(《讀杜心解》),正因為詩人在吟詠風景之時,也須臾不忘邊患,不忘國難,以含蓄之情,委婉訴出,這兩句寫景本是“賦”,但引出五、六兩句的心事,又起著“興”的作用,于是更覺蘊藉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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