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人瑞
三春卻是暮秋天,逸少臨文寫現前。
上巳若還如印板,至今何不永和年?
逸少臨文總是愁,暮春寫得如清秋。
少年太子無傷感,卻把奇文一筆勾。
此詩的題目,實為小序,交代了創作之緣由。詩人于上巳日,見“天暢晴甚”而聯想到王羲之《蘭亭集序》中“天朗氣清”句,咀嚼之余,深感為“入化之筆”,不想,這么好的文字,當年竟被昭明太子“忽然出手”,將它從《文選》中刪掉了,甚覺憤憤然,故而“詩以紀之”。
金人瑞好衡文評書,二詩所涉,雖然只是王文中的片言只語,但仍然滲透了他對于文藝創作及其鑒賞的一種認識。第一首就事物的客觀規律立論?!叭簠s是暮秋天,逸少臨文寫現前”二句,是說王羲之之所以用“天朗氣清”來形容三春的上巳日,是因為眼前的具體情景確是如此。當然,“三春”天氣自有它固有的特點,然而,事物又不是絕對的,一成不變的,既有其普遍的共性,又有其特殊的個性。每年的上巳日,都有它獨特的、不能重復的時空景象,正如詩人所說:“上巳若還如印板,至今何不永和年?”這一反問很有力量,因此,“三春卻是暮秋天”,是完全有可能的,王羲之所反映的,首先是一種生活的真實,他所遵循的,是文學創作最基本的規律,是無可非議的。
第二首詩人作退步設想,如果當年的上巳日,并不像王羲之所描繪的那樣“天朗氣清”,是否就認為王的描寫是敗筆了呢?這一問題似乎比較深奧,其實不然。好的文學作品之具有長久的魅力,產生永恒的價值,往往是因為作者表現了在特定的時空中,那種特有的感受,而此種主觀心態的表現,必定使周圍的景物著上濃重的感情色彩,所謂景因情異,景為情設,乃藝術處理中的一種高妙手法。王羲之《蘭亭集序》抒發的是對于盛衰、生死的感慨,由于融進了己身的經歷與體驗,這種慨嘆便顯得深沉而蒼涼,正因為他“臨文總是愁”,才把“暮春寫得如清秋”,在這里,“清秋”之累與逸少之“愁”,互為映襯,水乳交融,加濃了悲劇的氣氛,增強了抒情的力量。詩的三、四句,言太子位高年少,理解不了王羲之的那種凄愴心情,才“把奇文一筆勾”??梢?,文藝鑒賞,不但決定于鑒賞者的藝術修養,而且還與個人的涉世深淺大有聯系。一個“不識愁滋味”的“少年”,卻要他說出“卻道天涼好個秋”的妙處所在,的確是勉為其難了。而金人瑞則不然,他生活在明末清初,眼見過亂世的動蕩,飽嘗了劫難的艱辛,兼之生性倜儻奇高,狂放不羈,故而仕途坎坷,功名不就。朝代的興衰,世態的冷暖,他哪一樣不曾親身經歷過?所以他對王羲之所抒之情,便自然而然地產生了共鳴,就此點而言,二詩又決非單純的就事論事之作,實在也是詩人懷抱的一種抒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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