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文學之事,于此二者均不可缺一。然詞乃抒情之作,故尤重內美。無內美而但有修能,則白石耳。
“紛吾”二語是屈原《離騷》中的句子,屈原說,自己不僅薈萃了眾多內在的美質,而且還具備高超的才能。他以此表白自己堪承大任,然而,被讒遭放逐,不能實現抱負,因而幽憤不平。一說“能”通“態”,“修能”即“修態”,意謂美好的容態。容態外在,與“內美”相對。這樣解釋也符合詩意。王國維引用《離騷》,則是將“能”理解為才能。他借用屈原詩句的“內美”、“修能”二詞,說明一個文學家,包括一個詞人,應當“內美”與才能兼備,方稱合格?!皟让馈笔侵缸髡呙篮玫乃枷?、道德、品行、精神、情操,“修能”則是指作者出眾的才華、高超的駕馭文體的能力、文學創造力等。古人講“德才兼備”,這也是對文人普遍的要求。王國維說,從事文學創作,作者的“內美”與“修能”“二者不可缺一”,這與傳統的作家論是一致的。對于詞人“內美”和“修能”二者的主次輕重關系,王國維認為,詞人“內美”尤其重要,因為詞是抒情性的文學作品,抒情主體在創作中無疑能起到決定作用。王國維以“境界”論詞,詞有無境界,境界大抑或小,高抑或低,這些都與詞人的精神是否高尚、美好切切相關,不能想象,一個不具備“內美”的詞人能夠寫出優秀的詞篇。當然,“內美”不能代替“修能”,“有德者”未必就有“文學”,所以古代有識之士指出:“文章之與德行,猶十尺之與一丈,謂之余事,未之前聞?!薄氨静槐亟哉?,末不必悉薄?!?葛洪《抱樸子·尚博》)這是針對以“德行”否定“文章”的極端之見而言,強調“文章”自身的特點和價值,不容以“德”貶文斥文,是對“文章”積極的維護。王國維則強調,詞人的“內美”和“修能”對于填詞來說都非常重要,可是相對而言,詞品是否優勝與詞人具不具備“內美”其關系更加直接,意義也更加突出和重要,這與葛洪所說“本不必皆珍,末不必悉薄”,并不矛盾。在這條詞話的最后,王國維批評姜夔“無內美而但有修能”,是指姜夔的詞缺乏深厚摯切、精彩動人的情感和神理,只擅長依拍為句,審音定字,這與“未刊稿”第四八條批評姜夔“曠在貌”是一樣的意思。如前所說,這個具體的結論不免言過其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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