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憐詩酒瘦,難應接,許多春色。”“能幾番游?看花又是明年。”此等語亦算警句耶?乃值如許費力!
此條討論詞的警句,可以與“未刊稿”第四一條一起讀。該條論詞“有句”、“無句”,所謂“有句”,指一首詞有警策的句子,“無句”指無警句。王國維指出北宋詞有句,南宋詞無句,他主張“有句”、批評“無句”的態(tài)度非常顯然,《人間詞話》許多內(nèi)容正是摘句賞評,這也反映作者對“句”的重視。然而,這必然會產(chǎn)生另一個問題,即如何才能形成對警句的統(tǒng)一認識?不同的讀者、研究者對警句的認識會完全一致嗎?這條詞話就牽涉到了這個問題。
“自憐詩酒瘦”是史達祖《喜遷鶯》中句子,“能幾番游”是張炎《高陽臺》(西湖春感)中句子。這兩首詞是他們的代表作,也受到后人重視。清康熙御定《詞譜》分別在《喜遷鶯》和《高陽臺》兩首詞牌的“又一體”中,采錄了這兩首詞,作為該詞牌的典型。《詞譜》一類圖書,作為標準而采錄的作品,主要是根據(jù)這些作品的格律,在這個前提下,又選擇流傳廣、知名度高、成就突出的作品,所以也可以將《詞譜》當作一種詞選本來看,因此,《詞譜》將史達祖、張炎這兩首詞采進書里,正表明對它們名作地位的承認。至于王國維所引用的詞句,宋人陸行直《詞旨》一書“警句”條,即采納了史達祖“自憐”三句(見《說郛》卷八十四下),所以宋人認為它們是“警句”,顯然無疑問。張炎“能幾番游”兩句,譚獻評道:“運掉虛渾。”(《詞辨》卷一)意謂詞中筆意,運轉(zhuǎn)自如,虛靈渾成,對它們表示很欣賞。張炎這首《高陽臺》被選入多種詞集,與選家欣賞這兩句詞不無關系。王國維卻并不認為這些是“警句”,他沒有明確說出理由,可能是嫌它們沒有境界,缺乏內(nèi)涵,完全不必“如許費力”地去表達,浪費了篇幅。由此可見,對于警句的認識,猶如對于整篇作品的看法一樣,也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難以達到一致的意見。前人詩話、詞話中像這一類摘句批評的例子最多,分歧也很大,我們大概只宜以接受美學寬容閱讀差異的態(tài)度去看待這一類現(xiàn)象,無法在彼此分歧意見之間做出唯一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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