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五代、北宋之詞,所謂“生香真色”。若云間諸公,則彩花耳。《湘真》且然,況其次也者乎。
這一條評陳子龍及云間詞派。王國維在推尊唐五代北宋詞方面,與陳子龍及云間派的意見一致,故他稱贊“云間諸公”有“卓識”(“未刊稿”第二三條),可是,他對該派寫的詞,除了對陳子龍有一定好評之外,其他都很不滿意。這與他在上面一條詞話贊賞周濟、潘德輿、劉熙載尊北宋詞、抑南宋詞的觀點,同時又指出“止弇(周濟)詞頗淺薄,潘、劉尤甚”,同一用心。
“生香真色”是指文學藝術具有活潑真實的生命,相反則是剪紙染采之花。歸有光《與沈敬甫》批評當時文壇:“近來頗好剪紙染彩之花,遂不知復有樹上天生花也。”王士禎更是將“生香真色”視為寫好詩文詞的妙訣,他在《花草蒙拾》說:“‘生香真色人難學’,為‘丹青女易描,真色人難學’所從出,千古詩文之訣,盡此七字。”沈謙《填詞雜說》也指出:“長調要操縱自如,忌粗率,能于豪爽中著一二精致語,綿婉中著一二激厲語,尤見錯綜。”“白描不可近俗,修飾不得太文,生香真色,在離即之間,不特難知,亦難言。”文學是人創造出來的,不是天生的自然物,然而自然永遠是作者無限欽慕的對象,當文學家滿足于玩雕琢游戲的時候,批評家就會發出依歸自然、護持靈性的聲音,從而引導創作重新回到充滿生氣的家園。王國維《人間詞話》時時地表達出扶持“真色”,批評“彩花”的意見,這往往是他抑揚詞人和詞派的一條重要的標準。
陳子龍(1608~1647),字臥子,號大樽,松江華亭(今上海松江)人。與夏允彝等組織幾社。崇禎十年(1637)進士,任紹興推官、兵部給事中。清兵下江南,起義被捕,投水而死。著有《陳忠裕公全集》。詞在晚明頗受文人重視,露出興起的氣象。陳子龍就是當時用力寫詞、取得成就的詞人,著有詞集《湘真閣》、《江籬檻》。他的詞為清朝多種詞選本如《古今詞匯》、《瑤華集》所選入,數量也比較多,可見他的作品受到選家重視。這一方面固然是由于他的詞自有成績,另一方面也是由于他對晚明振興詞道功不可沒,而得到后人對他的尊重和肯定。以陳子龍為核心,周圍聚結起一批熱心詞學的文人,李雯、宋征輿、宋征璧、夏完淳、董俞、蔣平階、錢芳標、吳日千等,積極填詞,頗有聲勢。他們都是江南華亭人,華亭古稱云間,所以他們被人稱為“云間詞派”。入清后,華亭地區仍續鄉邦先賢的余風,愛好斯道,如從蔣平階學詞的周積賢、沈憶年,對此熱情不減,三人有合刻詞集《支機集》。從陳子龍等早期的云間派到蔣、周、沈(蔣平階是過渡的人物),該派的詞學主張也發生了某些變化。早期云間派主張學唐五代詞,后期云間派轉而兼學北宋小令。他們創作的詞水平也不同,陳子龍風流婉麗,寄托綿邈,成績最好,也最受好評,如《梅墩詞話》評道:“明季詞家競起,妙麗惟《湘真》一集,《江籬檻》諸什。”(《明詞綜》引)其他諸家難以與他相比。由于時代、身世的原因,前期的云間詞人尚有以比興發感愴的詞篇,后期云間詞人則歸于瑣細的生活日常了,二者詞的意義也不再在一個水平上。到浙西詞派風行,云間派在詞壇銷聲匿跡。
王國維對詞人詞作的批評常常相當嚴格,南宋詞以降能得到他首肯和贊賞的極少,表現出力排眾議的批評氣概。所以,他盡管說陳子龍《湘真閣》與其他云間派成員的作品較然有別,對陳子龍表現出某種肯定,可是,從整體來說,他對云間派詞(包括陳子龍的作品)一言以概之:“彩花”而已。這不符合他的詞學理想,因為他向往的是五代北宋詞活潑、鮮美的風格,是具有真切生命感的文學。
上一篇:詞家時代之說,盛于國初.竹垞謂:“詞至北宋而大,至南宋而深.”后此詞人,群奉其說.然其中亦非無具眼者.周保緒曰:“南宋下不犯北宋拙率之病,高不到北宋渾涵之詣.”又曰:“北宋詞多就景敘情,故珠圓玉潤,四照玲瓏.至稼軒、白石,一變而為即事敘景,使深者反淺,曲者反直.”潘四農德輿曰:“詞濫觴于唐,暢于五代,而意格之閎深曲摯,則莫盛于北宋.詞之有北宋,猶詩之有盛唐.至南宋則稍衰矣.”劉融齋熙載曰:“北宋詞用密亦疏,用隱亦亮,用沉亦快,用細亦闊,用精亦渾.南宋只是掉轉過來.”可知此事自有公論.雖止弇詞頗淺薄,潘、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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