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屈原·涉江》全文|原文注解與大意翻譯

戰國·屈原

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帶長鋏之陸離兮，冠切云之崔嵬。被明月兮珮寶璐。世溷濁而莫余知兮，吾方高馳而不顧。駕青虬兮驂白螭，吾與重華游兮瑤之圃。登昆侖兮食玉英，與天地兮同壽，與日月兮同光。哀南夷之莫吾知兮，旦余濟乎江湘。

乘鄂渚而反顧兮，欸秋冬之緒風。步余馬兮山皋，邸余車兮方林。乘舲船余上沅兮，齊吳榜以擊汰。船容與而不進兮，淹回水而疑滯。⁽¹¹⁾朝發枉渚兮，夕宿辰陽。⁽¹²⁾茍余心其端直兮，雖僻遠之何傷。⁽¹³⁾

入溆浦余儃徊兮，迷不知吾所如。⁽¹⁴⁾深林杳以冥冥兮，猿狖之所居。⁽¹⁵⁾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紛其無垠兮，云霏霏而承宇。⁽¹⁶⁾哀吾生之無樂兮，幽獨處乎山中。吾不能變心而從俗兮，固將愁苦而終窮。⁽¹⁷⁾

接輿髡首兮，桑扈裸行。⁽¹⁸⁾忠不必用兮，賢不必以。⁽¹⁹⁾伍子逢殃兮，比干菹醢。⁽²⁰⁾與前世而皆然兮，吾又何怨乎今之人！余將董道而不豫兮，固將重昏而終身！⁽²¹⁾

亂曰：鸞鳥鳳皇，日以遠兮。⁽²²⁾燕雀烏鵲，巢堂壇兮。⁽²³⁾露申辛夷，死林薄兮。⁽²⁴⁾腥臊并御，芳不得薄兮。⁽²⁵⁾陰陽易位，時不當兮。⁽²⁶⁾懷信侘傺，忽乎吾將行兮！⁽²⁷⁾

【注釋】奇服：與眾不同的服裝。兮：語氣助詞，用于韻文語句中間或末尾。相當于現代漢語“啊”。既：副詞，表示動作行為完結。長鋏(jiá)：長長的寶劍。鋏，原意是劍柄，這里指劍。陸離：長長的樣子。冠(guān)：戴，名詞用作動詞。切云：高冠名，取高摩青云的意思。崔嵬(wéi)：形容高。被：同“披”。明月：珍珠。珮：同“佩”。璐：美玉。溷(hùn)濁：骯臟。莫余知：就是“莫知余”。驂(cān)：在兩旁駕車的馬，這里是名詞用作動詞。虬(qiú)、螭(chī)：都是龍類。重華：虞舜的名字。瑤之圃：指仙宮。瑤，美玉。圃，園。玉英：玉樹的花，一說玉苗，傳說吃玉英可以長壽。南夷：指楚國。江：指長江。湘：指湘水。乘：登。鄂渚：地名，在今湖北武漢長江中。欸(ài)：嘆聲。緒：殘余。山皋(gāo)：山崗。邸(dǐ)：到。方林：地名。舲(líng)船：有窗的船。余：這里用法同“而”相通。沅：沅水，在今湖南。吳榜：吳地制造的船槳。擊汰(tài)：拍水，指劃船。汰，水波。(11)容與：遲滯不進的樣子。淹：停留。回水：回旋的水流。疑滯：停滯不前。疑，通“凝”。(12)枉渚：同下面的“辰陽”都是地名，在今湖南。(13)僻遠：偏僻遙遠。這里指處在偏僻邊遠的地方。(14)溆(xù)浦：地名，在今湖南。這里的“余”，用法同“而”。儃佪(chánhuái)：徘徊。所如：所往。(15)杳(yǎo)：深遠。冥冥：暗。狖(yòu)：黑色的長尾巴的猿。(16)霰(xiàn)：雪珠。無垠(yín)：無邊。霏霏：云氣濃重的樣子。承宇：同屋檐相接。(17)從俗：意思是跟著世俗的人走。終窮：終生不得志。(18)接輿、桑扈：都是古代的隱士。傳說他們對當時社會不滿，才有這種異乎尋常的行為。古人都留長發，去掉頭發是反常事情。髡(kūn)：古代剃去男子頭發的刑罰。(19)用：同下面的“以”都是被任用的意思。(20)伍子：伍子胥，春秋時代吳國的大臣，他勸吳王夫差殺死越王勾踐，以免除后患，吳王不聽，他堅決地同吳王爭論，最后被迫自殺。比干：商朝的大臣，他力諫紂王不要虐待人民，被紂王剖心而死。菹醢(zūhǎi)：剁成肉醬。(21)董：正。重昏：一再陷于黑暗的環境。(22)亂：歌曲的尾聲。鸞鳥、鳳皇：都是高貴的飛禽，這里比喻賢臣。(23)燕雀、烏鵲：這里比喻壞人。巢：做窩。壇：這里指庭院。(24)露申、辛夷：都是植物，花很香很美。林薄：草木叢生的地方。(25)臊(sāo)：臭氣。御：用。薄：接近。(26)陰陽：比喻邪正。當：合適。(27)信：忠誠。侘傺(chàchì)：失意的樣子。

【大意】我自幼就喜歡這奇偉的服飾啊，年紀老了愛好仍然沒有減退。腰間掛著長長的寶劍啊，頭上戴著高高的切云帽。身上披掛著珍珠佩戴著美玉。世道混濁沒有人了解我啊，我卻高視闊步，置之不理。坐上駕著青龍、兩邊配有白龍的車子，我要同重華一道去游仙宮。登上昆侖山啊吃那玉的精英，我要與天地啊同壽，我要和日月啊同樣光明。可悲啊，楚國沒人了解我，明早我就要渡過長江和湘水了。

在鄂渚登岸，回頭遙望國都，對著秋冬的寒風嘆息。讓我的馬慢慢地走上山崗，讓我的車來到方林。坐著船沿著沅水向上游前進啊，船夫們一齊搖槳劃船。船緩慢地不肯行進啊，老是停留在回旋的水流里。清早我從枉渚起程啊，晚上才歇宿在辰陽。只要我的心正直啊，就是被放逐到偏僻遙遠的地方，又有什么妨害？

進入溆浦我又遲疑起來啊，心里迷惑著不知該去何處。樹林幽深而陰暗啊，這是猿猴居住的地方。山嶺高大遮住了太陽啊，山下陰沉沉的并且多雨。雪花紛紛飄落一望無際啊，濃云密布好像壓著屋檐。可嘆我的生活毫無樂趣啊，寂寞孤獨住在山里。我不能改變志向，去順從世俗啊，當然難免愁苦終身不得志。

接輿剪去頭發啊，桑扈裸體走路。忠臣不一定被任用啊，賢者不一定被推薦。伍子胥遭到災禍啊，比干被剁成肉泥。與前世相比都是這樣啊，我又何必埋怨當今的人呢！我要遵守正道毫不猶豫啊，當然難免終身處在黑暗之中！

尾聲：鸞鳥、鳳凰，一天天遠去啊。燕雀、烏鵲在廳堂和庭院里做窩啊。露申、辛夷，死在草木叢生的地方啊。腥的臭的都用上了，芳香的卻不能接近啊。黑夜白晝變了位置，我生得不是時候啊。我滿懷著忠信而不得志，只好飄然遠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