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吉
不占龍頭選,不入名賢傳。時時酒圣,處處詩禪。煙霞狀元,江湖醉仙。笑談便是編修院。留連,批風抹月四十年。
當我們閱讀喬吉這支小令時,自然會想到這位出生于北國,客居江南,放蕩江湖四十年的文人的漂泊生涯;也會聯想到“怪膽狂情”的柳永和“浪子班頭”關漢卿。宋元以來,這些與伎藝人有著密切聯系的文人學士的生活道路和思想情趣,放射出一種特異的光彩。
小令的題目已經明白地告訴我們:這是一篇述志的作品。“龍頭”即狀元,“龍頭選”即狀元榜。宋王禹偁《寄狀元孫學士何》詩有:“惟愛君家棣華榜,登科記上并龍頭。”“名賢傳”即傳錄名人賢者的冊簿。曲子開門見山,首先用二句斬釘截鐵的否定句,十分明確地表示了作者否定仕途進取,鄙薄爭名奪冠的超脫態度。喬吉在另一首〔滿庭芳〕《漁父詞》中,也曾正面宣稱:“名休掛齒,身不屬官。”與本首的表白完全相同。中間五句,他不無自豪地講述自己特殊的生活方式。“時時酒圣,處處詩禪”兩句中的“酒圣”,即善于飲酒的人,李白《月下獨酌》:“所以知酒圣,酒酣心自開。”“詩禪”,即以詩談禪,舊有詩道與禪道相一致的說法。聯系作者在〔折桂令〕《自述》中所說:“伴柳怪花妖、麟祥鳳瑞,酒圣詩禪。”可以知道他時時處處與“酒圣”為伴、以“詩禪”作樂,表現出以詩酒自娛的放誕不羈的情懷。“煙霞”即山水,“煙霞狀元,江湖醉仙”兩句,聯系〔折桂令〕《自述》中的“不應舉江湖狀元,不思凡風月神仙”可知道:“江湖”與“煙霞”、“風月”與“江湖”對舉,能夠互易,意思是相同的。喬吉既嘯傲山水,又醉情風月,并以此作為與蝸角虛名、蠅頭微利相抗衡的精神力量,完全將自己放在了與正統士子生活道路相對立的位置上。“笑談便是編修院”,編修院,即翰林院。作者認為笑談今古事,等于進翰林院編修史籍,這就更表現了他狂放自傲的態度。結尾所表現的對自己吟風弄月四十年的留連之情,與關漢卿〔一枝花〕套曲《不伏老》結尾所說的“則除是閻王親令喚,神鬼自來勾,三魂歸地府,七魄喪冥幽,天那,那其間才不向煙花路兒上走”,有異曲同工之妙。他以憤世的態度肯定了自己的生活道路。真是終老不悔,怡然自樂。
這支小令初讀似游戲文字,細讀便知它最能表現作者的心性。喬吉寄情山水、風月、詩酒、談笑,也頗放達,但與元初馬致遠散曲中所表現的豪放性情又有區別。其憤世之情更為隱秘,豪放之氣則較為收藏。作品中更多的是隨境自適的情調,然而卻非淺薄輕狂。正如鐘嗣成為喬吉所寫的〔凌波仙〕吊詞所說:“平生湖海少知音,幾曲宮商大用心。”他也確實是這樣一位不遇于時,將一生才力傾注于曲的落魄文人。
作為元曲大家,喬吉既著有多種雜劇,又寫了不少小令套數。他的雜劇被視為文采派的代表,他的散曲更是清麗派的宗師。然而他的小令并不都是雅正清麗之音,而是包含著多種多樣的藝術風格。明代著名作家李開先曾這樣評論他的作品:“蘊藉包含,風流調笑,種種出奇,而不失之怪;多多益善,而不失之煩;句句用俗,而不失其文。”將這一評語用于此首小令,同樣十分恰當。它文筆自然流暢,雅俗并用,從不同的角度表明了作者的生活態度,抒發了作者的憤世嫉俗之情。開頭連用兩個否定句,中間用五句排比陳述,結句追述總結四十年的生活。雖為短制,語多變化,平仄互葉,音調活潑,頗能傳情,確實是一篇耐人尋味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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