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的神交之禮
宋代交友之禮在蘇軾與吳復古之間有特殊的體現。他們之間的交往,是一種罕有的交友之道,被傳為千古佳話。
吳復古年少有文名,自幼聰穎,行俠好義,以博學多才、精通經典,被薦舉為孝廉,宋神宗年間被封為皇宮教授。他性格奇特,淡泊名利,由于不滿官場陋習,決然棄官,在麻田山中筑庵出家。
吳復古身在世外,很講究養生存氣之道,他所講的“養生”,乃是儒家的修身養性,所講的“氣”,是孟子之所謂“浩然之氣”。他反對道教的一套,主張一切順應自然,強調自我修養。吳復古出家后,遍游天下名山,廣交名士,雖常出入于士大夫之門,但從不阿諛奉承,對人一無所求。當時的名士都十分景仰他,蘇軾就是其中之一。
蘇軾是宋代著名文學家和藝術家。吳復古的父親吳宗統曾經與蘇軾同在翰林院共事,所以吳復古初遇蘇軾便相敘如舊,長期交往,情誼深厚。綜觀吳復古的一生,最可稱道的當推他與蘇軾的交誼。
蘇軾豁達豪放的性格與超逸的文才,很得吳復古的賞識,而吳復古剛直脫俗的性格與道德文章,更使蘇軾折服。
蘇軾在惠州時曾在給復古之子吳芘仲的《答吳秀才書》中說過:“子野一見仆,便諭出世法。”“雖未能行,然喜誦其言,蓋嘗作《問養生》一篇,為子野出也。”可知兩人第一次晤談,盡在于探研養生之道。
吳復古的“出世法”,既不同于仙家的求長生不老,也不同于道士的煉丹服藥,顯見是另一種無為的超脫的精神境界。蘇軾當時面對新法弊病,還想有所作為,但十分贊賞吳復古的養生論。
蘇軾曾把吳復古告誡他的養生之法素筆抄下,引為座右銘,這就是有名的《問養生》法帖。世傳蘇軾善養生之法,頗受這位良師益友的影響。
1094年農歷八月,蘇軾被貶惠州,專程經潮州拜晤吳復古,老友重逢,分外高興。蘇軾欣然命筆,為麻田寺題名“遠游庵”,并作《遠游庵銘并序》,至今麻田山仍保存有蘇軾當年的墨跡。后來,蘇軾因為與新黨政見不合,再次被貶海南,在瓊州期間,曾多次向吳復古表達敬意。
蘇軾在黃州期間,在東坡山地種茶,此為他自號“東坡居士”之由來。吳復古不遠千里,前去探訪。蘇軾深受感動,親自上山采摘露芽汲泉烹茶,款待來自遠方的故友。他倆對坐品茶,促膝談心,通融心靈。
好茶也有緣分,投緣的茶友有機會在一起品茶,分開了也不相忘,借茶以表達情意。吳復古從黃州返回潮州后,便給蘇軾寄贈建茶。
蘇軾接到吳復古的禮物,馬上復信致謝,在復信結尾連說“慚悚”,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吳復古知蘇軾愛飲建茶,因此他在擇茶上頗費一番苦心。建茶,即產于福建建安的建溪茶。宋代茶品,建安所產,超群絕倫,“獨冠天下”。蘇軾有“建溪春色占先魁”的詠贊,稱建茶為“瑞草魁”。后人稱“宋人最重建州茶”。
吳復古寄贈建茶,屬佳絕精品,在福建產地也不易得到。雖數量不多,卻是“精茶數品,葉葉關情”!難怪蘇軾感到禮物太貴重了,接受時感到“慚悚”,實有慚愧不安之意。
在他們的交往中,有一件事使蘇軾很受感動:吳復古曾命其子送過蘇軾一些潮州特產。蘇軾在儋州時記起此事,就命人選了些海南特產鮮果帶給吳復古。
誰知吳復古命來人帶回,并復函蘇軾:
朋友之交在于神交,只要彼此心心相印,何必搞世俗的那一套呢?這樣做,只能給高尚的友誼帶上世俗的習氣。
其實,吳復古所反對的世俗,并非從根本上否定“禮尚往來”,而是有學問的人的一種精神交往,因慕名而在不知不覺中把對方當朋友,這就是他所說的“神交”。很顯然,這是一種更高層次的“禮”。這樣的精神境界,怎能不讓蘇軾為之感動呢?從此,兩人更加頻繁地書信往來。
那是公元1100年底,蘇軾遇赦北歸。已經97歲高齡的吳復古,感念老友情長,來到廣東清遠,執意為蘇軾送行。由于這個季節天氣寒冷,老邁之人不禁其寒,遂染病不起。第二年不幸病逝于歸途。
蘇軾在真州驚聞噩耗,萬分傷感,飽含深情地寫祭文悼念。
吳復古之所以深得蘇軾的景仰推崇,交誼深厚,這首先是在于他的曠世情懷感染了蘇軾。特別是蘇軾在遭受一貶再貶的政治磨難之中,得到了吳復古的道家理念的啟示,領悟到其放浪形骸的性格和放逸的生活態度,以至深得順其自然,積漸而進。這在蘇軾患難之中,尋得精神慰藉而泰然處世,的確不無裨益。
蘇軾與吳復古所建立起來的交誼,有著共同的生活志趣,共同的文化藝術愛好。正是這種文化精神上的相通,聯系著兩人的真摯情誼。他們之間高層次的“神交”,已經成為了交友之道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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