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曲賦文·題西林壁》原文與賞析
蘇 軾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此詩寫于元豐七年(1084)五月,是作者暢游廬山的壓卷之作。西林寺,又名乾明寺,晉僧慧永嘗居于此,事詳歐陽詢《西林寺碑》。作者《紀游廬山》云:“仆初入廬山,山谷奇秀,平生所未見,殆應接不暇。”又《廬山二勝》詩引云:“余游廬山南北得十五六,奇勝殆不可勝紀,而懶不作詩。”其實是為廬山美景所陶醉,無從下筆。最后“與總老同游西林”,寫此詩作總結,談觀山的感受。故作者說:“仆廬山詩盡于此矣。”(見《東坡志林》卷一)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說明詩人對廬山進行過多角度全方位的精細觀察,橫看、側看,遠視、近視,仰望、俯瞰,所見廬山形象,或雄奇、或秀偉,或連綿不斷、或峻峭挺拔,真是千姿百態,變幻無窮,使詩人感到眩惑,感到神秘。這絕非故弄玄虛,姚寬《西谿叢語》卷下引南山宣律師《感通錄》云:“廬山七嶺,共會于東,合而成峰。”因知東坡這兩句詩有自來矣。《施顧注坡詩》卷二一引《華嚴經》曰:“於一塵中,大小剎種種差別如塵數,平坦高下各不同,佛悉往詣,各轉法輪。”馮應榴《蘇詩合注》卷二三引朱休度曰:“此句用唐楊筠松《撼龍經》‘橫看是嶺側是峰,此是貪狼出陣龍’也。”王文詰《蘇詩編注集成》卷二三則云:“凡此種詩,皆一時性靈所發,若必胸有釋典而后爐錘出之,則意味索然矣。《合注》、《施注》以《感通錄》、《華嚴經》坐實之,詩皆化為糟粕,是謂顧注不顧詩。”竊以為《施注》《合注》以禪語解詩,符合蘇軾當時的寫作心態,且與黃庭堅一脈相承,《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三九引《冷齋夜話》記黃庭堅評此詩云:“此老于般若橫說豎說,了無剩語。非其筆端有舌,亦安能吐此不傳之妙!”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應與作者《初入廬山》絕句合觀:“要識廬山面,他年是故人。”可見認清廬山真面目確乎其難,緣因在于“身在此山中”。詩人由形象思維躍入哲理探討,由外象體驗轉入內省反思,既是認識的升華,又是人生閱歷的總結。這兩句是因果關系。寫法是先果后因,仿王安石《登飛來峰》“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緣身在最高層”的句式安排,顯得富有變化,詩味更濃。蘇軾《送參寥師》云:“閱世走人間,觀身臥云嶺。”觀山猶如觀身,須有“游于物之外”的高致,才能“觀萬物之變,盡其自然之理”。這是作者在《超然臺記》、《上曾丞相書》等詩文中早已明確表述的認識論,本詩又換個說法而已,意思不變。這涉及到整體與局部、宏觀與微觀、綜合與判斷等諸多奧妙關系,說明了身在其中難明真相的道理,提醒讀者克服認識的片面性。至今人們仍以“廬山真面目”比喻事物真相。
紀昀評此詩:“亦是禪偈而不甚露禪偈氣,尚不取厭。以為高唱則未然。”(見《紀評蘇詩》卷二三)今人則謂此乃東坡“總結人生,會心釋志,精諳詩道,再加江山之助,情興思發的杰作”(見《百家唐宋詩新話》)。吾取后者也。
上一篇:《詩詞曲賦文·題融師松齋》原文與賞析
下一篇:《詩詞曲賦文·題金山寺》原文與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