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艾呂雅·人們不能》經典詩文賞析

人們不能比你

更好地了解我



你的眼睛(在里面沉睡著

我們兩個人)為我的人的閃光

它為這世界的夜晚

安排了一個更好的命運



你的眼睛(我在它里面旅行)

給這些道路的姿態

一個離開大地的意義



在你的眼睛里那些向我們顯示

我們無限寂寞的東西

不再是它們自認為是的那些



人們不能比我

更好地了解你

(羅洛 譯)

這是一首很有意味的愛情詩。整首詩都圍繞一個主題：人們不能比你更好地了解我，也不能比我更好地了解你。 我們先不分析其中精致的藝術構思， 而探求它獨特的價值取向。

過去有無數的愛情詩， 他們大都是表現一種愛情的禮贊，一種對美好事物的渴求心理，或沉浸在靈與肉和諧統一之中的歡欣， 很少有人為這種情愛中的相互理解感到欣喜。 艾呂雅的這首《人們不能》卻是表現情人之間相互理解的可貴品格的。現代生活中， 人們深深感到一種失落感以及隨之而來的孤獨感。 神靈附體的激情迷狂已經厭倦， 永恒的美不復存在， 人們一下子從天國來到堅實的大地， 意識到自己不過是凡夫俗子。青年時代的熱情消失了， 幼稚天真也是可笑的，人類成熟了， 這便是一種強烈的自我意識的覺醒。它使人不再被某種觀念、 教條或其它種種外在因素異化， 成為有血有肉的生機勃勃的生命， 一個不役于物的有自己價值的“人”。然而獲得自我并不是生命的終極， 只有在其基礎上實現自我的超越才可能成為充實的生命個體。但這種超越卻是艱難的，一代又一代的人在此徘徊、沉淪，孤獨、惆悵、 失落、迷惘又在人們的心頭籠罩。獲得自我的同時， 我們走向狹窄的世界。 人們開始感到， 一道道冷酷的鐵柵欄囚禁著一個個旺盛的生命。生命渴望著理解， 渴望著超越。

這首詩所表現的主人公“我”的精神基礎， 我們認為正是處于上述那種孤獨寂寞的狀態。“你”的可愛不在于你的美貌以及你的一切外在的附屬物，而在“為我的人的閃光”， 只有“你”能認識我的“人”的價值， 且不漠視它。 在“我”，這就“安排了一個更好的命運”。“夜晚”是隔漠的、 未知的，充滿著可能與不可能， 但， 只要“你”能理解“我”， 就沒有比這更好的了。這個“更好的命運”便是第三節所表現的“超越”， “道路”是生命延伸的軌跡， “離開大地”便是“超越”， 一種生命的升華。過去我們曾經生活在天國中，但我們忽視了肉體的存在， 沒有意識到我們是生活在大地上的這個客觀現實， 從而失去了一些“人”的價值。現在， 我們找到了生活的土地， 我們又獲得了對大地的超越， 從而實現了新的自我否定， 這是否定的否定， 是一個豐富的完滿的充分發展的現代人。 詩人后來積極地投入了民族解放戰爭，抵抗法西斯的侵略， 爭取和平的運動。他不囿于個人的自我， 而是走向社會， 他的生命與詩便都獲得了超越。詩到這里達到了情緒的高潮，隨后漸趨平緩。也許，寂寞是生命最根本的存在， 詩人有深切的感受， 他終于長吁了口氣， 那些曾使我們寂寞的東西現在在“你的眼睛”里，已經失去了寂寞的性質， 這一句雖然沉郁， 卻是從內心深處發出的， 只有對寂寞有深切感受的人， 才能理解這種歡欣，它解脫了整個生命的重壓。值得注意的是， 這里的稱謂突然變成復數形式的“我們”。最后一節呼應開頭， 形成一個封閉的圓圈， 一個完整的自在的空間。正因為你理解我， 我也就理解了你的價值， 你的困惑， 你的寂寞。 這里， 你便是我， 我便是你。你我由于相互的理解，而混為一體， 親密無間， 你的靈魂滲入到我的靈魂之中， 我的靈魂中亦有你的分子。沒有了你我的分界， 只有靈魂的渾然一體彌漫于空間。生命得到了超越。這便是永恒的愛， 真正的愛， 也是成熟的愛。

(鮑昌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