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費林杰梯·那天，在金門公園》經(jīng)典詩文賞析

那天，在金門公園

一對夫妻走來

穿過寬闊的草地，

人世的草地

他的吊褲帶是綠的

手里拿著一支破笛

而他的妻子拿著一串葡萄

一顆顆地遞給

各種各樣的松鼠

好象每顆

都是一個小小的笑話



然后這兩個人又向前走

穿過寬闊的草地



那是人世的草地

然后

在一個僻靜的地點，那里樹永遠在做夢

好象多年以來一直在等著

他們倆

他們一齊坐在草地上

互相不看一眼

吃橘子

互相不看一眼

把皮放在

似乎專為此

而帶來的籃子里

互相不看一眼

然后

他脫下襯衫

脫下汗衫

帽子還戴著

但是歪在一邊

他一言不發(fā)

帽子遮著臉睡著了

而他的妻子呆坐著，看著

飛來飛去的鳥

在寧靜的空氣中

聲聲呼應

好象在訊問生存的問題

在回憶忘卻的事情

終于

她也仰天躺下

眼朝天，一無所見

但她的手指玩弄著那支舊笛子

無人吹的笛子

最后轉過眼睛

看著他

臉上一無表情

只有一種恐怖的神色

透露出極度的沮喪。

(趙毅衡 譯)

詩人似乎漫不經(jīng)意地給他的讀者——親密的朋友，或者父母兄弟——講述也許是他親見的一樁事情。那是在那天的金門公園(在舊金山。詩人從1951年起定居舊金山)，一對夫妻來到那里，也許是要度過一個寧靜的周末，或者這是他們之間不可忘懷的節(jié)日，或者其他什么。妻子專心地逗弄著機靈可愛的松鼠，好象輕松而愉快，可他手中為什么拿著一支破笛?他們穿過人世的草地，到了一個屬于他們倆的僻靜的地點：也許是初戀的所在吧，所以那里長夢中的樹好象多年一直在等著他倆。他們坐在草地上，認真地吃橘子，把皮放在似乎專門為此帶來的籃子里，一切都井然有序。可是他們?yōu)槭裁磪s“互相不看一眼呢”?他獨自躺在草地上睡著了，而她呆坐著， 回憶忘卻的事情，那該是什么?她玩弄著那支舊笛，——“無人吹的笛子”，原來，再沒有笛聲能象多年前那樣吹開她的心扉。隨著時間的流失， 留下的只有恐怖和沮喪。

詩人描寫愛情的失去，并不著力渲染主人公的感情沖突，只是冷靜、客觀地描述一種冷漠的氣氛。詩人表現(xiàn)得含蓄、節(jié)制， 卻讓讀者感到十分壓抑。雖然費林杰梯宣稱對詩歌技巧毫無興趣，但他卻是垮掉派詩人中很重視技巧的一個。除了詩歌，他還創(chuàng)作了小說和劇本，從這首詩中，我們可以看出詩人吸收了一些小說和戲劇的表現(xiàn)手法。這首詩結構精巧，富于情節(jié)和細節(jié)，象一則小故事，又象一段戲劇小品。當然，在這一表層結構之下，這首詩還有其深層的含義。費林杰梯是垮掉派詩人中的長者，在狂躁的垮掉運動中， 顯得比較成熟而老練。他反對垮掉—嬉皮派的虛無主義，認為“只有死人才與世無涉”。他的詩與彼時的美國的社會生活比較貼近。從這首詩中，我們就可以感受到這一點。詩中，他表達了自己對當時社會上感情危機的發(fā)現(xiàn)與理解，也許，詩人不過是選擇這一對夫妻作為自己的看法的傳達者而已。垮掉派詩歌大都是詩人狂熱的感情的渲泄，充滿躁動和怨氣。而這首甚至通篇沒有一個“我”字，這在垮掉派詩歌中還不多見。詩節(jié)獨特的排列方法強化了詩歌節(jié)奏。雖然費林杰梯同其他垮掉派詩人相比有這樣或那樣的不同，但在反對學者化詩歌這一點上，他們是一致的。他的詩沒有當時的學院派詩歌那種玄妙的語言和深奧的結構，而是給人一種溫暖的親切感。

(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