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雕客人·[俄國]普希金》作品提要|作品選錄|賞析
【作品提要】
唐璜是西班牙著名的登徒子。他本來是國王欽定的要犯,卻逃離了流放地,帶著侍從萊波雷洛回到了馬德里。他們在一座修道院偶遇貴婦人安娜。安娜是當年被唐璜殺死的騎士團統領的未亡人,在這里為丈夫塑了座雕像,每天都來虔誠憑吊。唐璜一見鐘情,打定主意要結識安娜夫人。深夜,唐璜來到情人勞拉家尋歡,碰到她正和唐卡洛斯單獨在一起。唐卡洛斯因兄弟曾被唐璜在決斗中殺死而與之結仇。于是,兩人即刻亮劍決斗,唐璜刺死了對方,旋即與勞拉親熱起來。唐璜再次來到修道院外騎士團統領的雕像前,同前來憑吊丈夫的安娜夫人搭腔,傾訴相思之情,安娜夫人被其感動,答應在家里接待他。在安娜夫人家里,唐璜真誠地向她懺悔自己是殺死其丈夫的人,安娜夫人先是被震驚,但最終還是被他的真情打動。在他們正要吻別的時候,石頭雕像突然到來,先嚇倒了安娜夫人,繼而握住唐璜的手,令他一命嗚呼。
【作品選錄】
第一場
唐璜與萊波雷洛
唐璜我們就在這里等待到黑夜降臨。
嘿,終于來到了馬德里城門前!
不久我將在熟悉的街道上馳騁,
用斗篷掩住胡須,大檐帽遮住眉。
你覺得怎樣?會不會將我認出?
萊波雷洛是嘛,唐璜很難被認出來!
像他這號人多得是!
唐璜開玩笑?
到底誰會認出我?
萊波雷洛第一個碰上的守衛,
吉卜賽女郎或者喝醉酒的樂師,
或者同你一樣的無賴漢,
腰佩寶劍、身披斗篷的騎士。
唐璜即便是認出,那又有什么了不起。
只要不遇上國王他本人,其實,
馬德里城里我誰也不怕。
萊波雷洛一旦明天消息傳入國王耳中,
說唐璜擅自離開流放的地方,
跑到了馬德里城——請問,那時
他將如何處置您?
唐璜大不了遣返。
請相信,決不會砍下我的腦袋,
反正我又不是國家要犯。
他愛護我才把我遣得遠遠的;
免得受害者的家屬們吵得我
不得安生……
萊波雷洛這話倒是當真!
那您就該安分守己地呆在那里。
唐璜對不起!在那里我差點兒沒悶死。
那里的人,那里的地都不怎么樣!
就連天?……看起來也像是一團煙。
而女人?我的傻萊波雷洛,你可知道,
就是拿那個地方的頭等美女
來換安達魯西亞的末等農婦,
說真格的,我也斷然不要!
那些美女,起初還討我歡喜,
因為她們長著白皮膚、藍眼睛,
百依百順,外加有股新鮮勁兒;
嗨!幸而很快地我就意識到
千萬不該和她們打交道——
她們個個毫無生氣,像蠟制的娃娃;
而我們的!……喂,這地方咱們挺熟,
你可認得出來這是什么地方?
萊波雷洛怎么會不認得!安東尼修道院
怎么能忘。您常騎馬到這里來,
而我就在這個林子里看馬,
那可是件討厭的差事。說實話。
我們在這里消磨時光,可您比我
要快活得多。
唐璜(陷入沉思)
可憐的伊內莎!
她已不在人世!我多么愛她!
萊波雷洛伊內莎!——啊!我記得,烏黑的眼珠……
您追她追了足足有三個月;
總算是魔鬼幫了我們的忙。
唐璜七月的……一個夜晚。在她憂傷的眼神里,
在她那沒有一點生氣的嘴唇邊,
我發現了一絲古怪的快意。
說來也真叫古怪,令人不解。
你似乎沒發現她是個美人兒。
確實她稱得上美的地方很少。
唯有一雙眼睛,一雙眼睛。
啊!眼波……那眼波我從未見過。
她的嗓音像病人的嗓音,嬌弱無力,
她丈夫卻是個冷酷無情的惡棍,
后來我才知道……可憐的伊內莎!……
萊波雷洛沒什么,沒有她,還有別人。
唐璜這話不假。
萊波雷洛只要我們活著,就不缺這種人。
唐璜說得也對。
萊波雷洛今晚到馬德里城中,
我們去找哪個娘兒們?
唐璜啊,勞拉!
我要徑直跑去找她。
萊波雷洛有道理。
唐璜直接去敲她的門,——如果她房中有人,——
就請他從窗子跳出去。
萊波雷洛就這么辦。我們已經快活慣了。
死去的不會老是困擾咱們。
誰朝我們走過來了。
一修道士上。
修道士她馬上就要
到這里來。誰在這兒?安娜夫人的人?
萊波雷洛不,我們自己本身就是老爺,
我們在這里散散心。
唐璜您在等什么人?
修道士安娜夫人,馬上就到,她來這里
給丈夫上墳。
唐璜安娜·德·索莉娃夫人!
啊!被害的騎士團統領的遺孀,
這位統領……不記得被誰殺了?
修道士就是那個
不信神的沒心肝的淫棍唐璜。
萊波雷洛喔唷!真有這事!唐璜的傳說
竟然吹進了平靜的修道院,
僧侶們都為他唱起贊歌來了。
修道士或許你們同他相識?
萊波雷洛我們?毫無交往。
他現時在什么地方?
修道士他不在此地,
發配到邊疆去了。
萊波雷洛謝天謝地!
越遠越好!最好把這一幫子色鬼,
統統裝進麻袋,扔進大海。
唐璜你、你胡說些什么?
萊波雷洛別作聲!我故意……
唐璜那么說騎士團統領就葬在此地?
修道士就在此地;夫人為他立了一塊墓碑
而且每天都要到這里來,
祝他的亡靈在天安息,為他祈禱,
哭泣。
唐璜一位多么奇怪的小寡婦!
長得大概不壞?
修道士我們都是出家人,
不該貪戀女色;然而說謊也有罪,
她確確實實算得上國色天香,
就是圣徒也不得不承認。
唐璜難怪那個死鬼要吃醋。
他把安娜夫人鎖在深閨,
我們誰也無緣見她一面。
我倒有心和她攀談攀談。
修道士哦,安娜夫人從來不和男人
交談。
唐璜和您呢,我的神父?
修道士和我是另一回事;我是修道士。
瞧,她來了!
安娜夫人上。
安娜夫人我的神父!請開門。
修道士這就來,夫人;我正在等您。
安娜夫人隨修道士下。
萊波雷洛模樣兒怎么樣?
唐璜一點也看不清,
她穿一身黑色的寡婦的喪服,
我只看到她的一雙纖足。
萊波雷洛對您來說這點足夠,您的想象力
霎時間就會把其余部分描繪出來;
您的想象力比畫家還靈活,
打哪兒開始畫,對您都一樣,
從眉毛,還是從足跟。
唐璜聽著,萊波雷洛!
我這就和她結識。
萊波雷洛又來了!
難道有此必要?殺了人家的丈夫,
還想去看人家寡婦的眼淚,
沒心肝的!
唐璜可是天色已經黑了,
趁著月亮還沒有在我們頭上升起,
趁著昏暗的夜色還沒有變得明亮,
混進馬德里城去。(下)
萊波雷洛西班牙貴族像小偷,
專等黑夜,連月光也害怕,——天哪!
該死的生活。我究竟還得跟他
泡多久?實在沒有精力再胡鬧了。
第二場
室內。勞拉家晚宴
客人甲勞拉!我敢向你發誓,
你從來沒有演得如此出色,
你對角色的理解多么深刻!
客人乙你發展了角色!藝術魅力無比!
客人丙才藝超群!
勞拉今天我也覺得
每個動作、每句臺詞都演得很成功。
我任意地由自己的靈感擺布,
臺詞兒奔涌而出,似乎它們不是靠
死記硬背,而是發自內心……
客人甲一點不假。
至今你仍舊兩眼閃光,雙頰緋紅,
高興勁兒還沒有從你身上消失。
勞拉!別讓那熱情白白地冷卻;
唱吧,勞拉,唱吧,隨你興之所至
唱個什么吧。
勞拉請遞給我吉他。(唱)
眾客人brava! brava!太好了!妙極了!
客人甲多謝你呀,小妖精!你使我們
神魂顛倒。在人生諸多的享受中,
音樂僅次于愛情;但愛情也是音樂……
瞧,連你那位憂郁的客人卡洛斯
也被你的歌聲打動。
客人乙多么美妙的歌聲!唱得多有感情!
這是誰寫的歌詞,勞拉?
勞拉唐璜。
唐卡洛斯什么?唐璜!
勞拉這是我忠實的朋友,
輕浮的情人某個時候所作。
唐卡洛斯你那唐璜是個瀆神的壞蛋,
而你,你是傻瓜!
勞拉你氣得發瘋了么?
我這就吩咐仆人把你殺掉,
哪怕你是個西班牙貴族。
唐卡洛斯(起身)把他們叫來試試看。
客人甲勞拉!住嘴;
唐卡洛斯,也別生氣。她忘了……
勞拉忘了什么?忘了唐璜在決斗中
光明正大地殺死他的親兄弟?說實話,
可惜不是殺他。
唐卡洛斯我真蠢,不該發脾氣。
勞拉啊哈!既然你承認了自己蠢,
那就讓我們講和吧。
唐卡洛斯勞拉!原諒我,
這是我的錯。但你知道: 一聽這個名字
我就沒法心平氣和……
勞拉那么難道是我的錯?這名字
經常來到我嘴邊,叫我怎么辦?
客人算了,算了,都別說了,勞拉!
為了表示你已經再也不生氣,
再給我們唱只歌。
勞拉好吧!算告別演出。
深夜了,該散了。可我唱個什么好?
你們聽著。(唱)
眾客人太好了!真是妙極了!
勞拉再見了!諸位先生!
眾客人再見!勞拉!
眾人下。勞拉留下唐卡洛斯。
勞拉你這個瘋子!就留在我這兒吧!
你讓我喜歡;你使我想起唐璜,
當你罵我的時候,那樣咬牙切齒,
樣子就像他。
唐卡洛斯走運的人兒!
這么說你是愛他?
(勞拉肯定地點點頭。)
很愛?
勞拉很愛!
唐卡洛斯現在還那么愛?
勞拉此時此刻?
不,不愛了。我不能同時愛兩個。
此時此刻我只愛你。
唐卡洛斯告訴我,勞拉!
你今年多大了?
勞拉一十八歲。
唐卡洛斯你正年輕……還可有五六年的芳春。
六年內他們還會圍著你轉,
親你,寵你,競相向你饋贈,
夜間在你的窗下唱情歌,
為了你在十字街頭格斗。
然而當你一旦青春消逝,
兩眼凹陷,眼皮兒黑皺,
辮子里露出了星星白發,
人家將把你叫作老太婆,
那時你還有什么好說?
勞拉那時?
何必想這?老談這些干什么?
或許您總有這種念頭?
來!打開涼臺門。夜空多靜,
溫暖的空氣簡直一動不動,——
散發著檸檬的、月桂的芳香,
一輪明月懸在深藍色的夜空。
更夫拉長了嗓音叫道:“天朗氣清啰!……”
而在遙遠的北方巴黎也可能
滿天烏云,下著冷雨,刮著狂風。
可那與我們有何相干?卡洛斯,
你聽我說: 我要求你笑一下……
嗯,笑一下吧!
唐卡洛斯可愛的小妖精!
(敲門聲)
唐璜喂!勞拉!
勞拉誰呀?這是誰的聲音?
唐璜快開門……
勞拉果真是他!……天哪!……
開門。唐璜上。
唐璜你好!……
勞拉唐璜!……
勞拉撲過去,摟住他的脖子。
唐卡洛斯怎么!唐璜!……
唐璜勞拉,親愛的朋友!……
(吻她)
誰在你這兒,我的勞拉?
唐卡洛斯我,
唐卡洛斯。
唐璜咱們可真是巧遇!
明天我全天為您效勞。
唐卡洛斯不!
就是現在——馬上。
勞拉唐卡洛斯,不要干!
您不是在大街上——您在我家——
還是請您出去吧。
唐卡洛斯(不聽她的)
我等著。那有什么,
你身邊就帶著佩劍。
唐璜倘若是你等不及,
那就請動手吧。
決斗。
勞拉哎呀!哎呀!璜!……
勞拉撲倒床上,唐卡洛斯倒地。
唐璜起來,勞拉!完了。
勞拉那是什么?
把他殺了?好極了!在我的房中!
現在你叫我怎么辦?死鬼、無賴!
我把他往哪兒扔?
唐璜也許,
他還活著。
勞拉(察看尸體)
可不是!活著!該死的,
你來看,你一劍直捅他的心窩——
不偏不斜正中,傷口還未流血,
他就已經一命嗚呼!
唐璜那有什么辦法?
是他自己找死。
勞拉咳,唐璜,
真叫人失望。你老是闖禍——
可從不認錯……你打哪兒來?
到了有多久了?
唐璜我是剛剛到,
還是悄悄地——我尚未被赦。
勞拉立刻想起了你的勞拉?
是真的就不會假,不過得啦,
我可不相信。你偶然打這兒路過,
瞅見了我的房屋。
唐璜不,我的勞拉,
你去問問萊波雷洛。我呆在
城外的小客棧,我立即開始
到馬德里來找勞拉。
(吻她)
勞拉我的好人兒!……
別急……當著死人!……他怎么辦?
唐璜別管他: 明兒一早天亮前,
我用斗篷將他一裹扛出去,
放在那十字路口就行了。
勞拉只是
要留神,別讓人瞧見你。
你可真走運,晚到一分鐘!
你的朋友們在我這兒晚宴,
剛剛離去。早一步,就全撞上了!
唐璜勞拉!你早就在愛著他?
勞拉愛誰?你別說胡話。
唐璜老實告訴我,
我不在的時候,你共有幾次,
對我變了心?
勞拉你呢?浪蕩公子!
唐璜告訴我……不用啦,以后再說。
第三場
騎士團統領的石像旁
唐璜這下可好,一切稱心如意:
無意之中,殺死唐卡洛斯,
隱居在這里,做個修道士吧——
每天可以見到可愛的孤孀,
而她,似乎也注意到了我。
眼下,我們相互還感到拘謹,
但今宵,我決定和她聊聊,
時間到了,可是從何啟齒?
“請問”……或者不:“夫人”……也罷!
想到什么,就說什么,不用打腹稿。
作一個現編情歌的即興詩人……
該來了,沒她,石像會感到寂寞。
他站立在這里顯得多么魁梧!
什么樣的肩膀!像個赫拉克勒斯!
可死者本人原來又瘦小又孱弱。
他站在這里即使是踮起腳尖,
手恐怕還夠不著自己的鼻子。
我們在艾斯庫里亞爾決斗時,
他撞在我劍尖上就一命嗚呼了,
像只蜻蜓被大頭針釘住一樣——
不過此人生性既高傲,又勇敢,
而且神情一本正經,十分嚴肅……
啊!她來了。
安娜夫人上。
安娜夫人又是他在這兒。我的神父,
我打擾您了,使您不能入靜,
真對不住。
唐璜夫人,該是我請求您
原諒我。可能,我會妨礙您。
痛快地傾訴你的悲哀的情懷。
安娜夫人不,神父!哀傷在我的心中,
我的祈禱有您神父在場
才可能恭順地送達上蒼,——
我請求您和我一起祈禱。
唐璜我,我和您一起祈禱,安娜夫人!
我不配享有如此的福分。
我不敢用我罪惡的口
復述您那圣潔的禱詞——
我只能懷著虔誠的心
離得遠遠地將您瞧看,
當您輕輕地俯下身去,
將您頭上的三尺青絲
披灑在蒼白的大理石上——
我仿佛覺得是一位天使
悄悄地降臨到這座墳頭,
那時在我擾亂了的心中
找不到一句祈禱的經文。
我感到驚訝并暗自思忖:
冰冷的大理石艷福非淺,——
您的天仙的鼻息使它溫暖,
您的愛情的淚水把它浸潤……
安娜夫人什么樣的話——多么奇怪!
唐璜夫人?
安娜夫人我覺得……您忘記了。
唐璜什么?難道我是個
不屑一顧的修道士?我罪惡的嗓音
不該在這里大聲喧嚷?
安娜夫人我覺得好像……我不太明白……
唐璜啊,我發現: 您全都,您全都知道!
安娜夫人我知道什么?
唐璜您知道: 我并非出家人——
我這就跪在您的腳下,求您開恩。
安娜夫人天哪!起來,起來……您究竟是誰?
唐璜一個不幸的人,無望的情欲的犧牲。
安娜夫人天哪!竟在這里,在這墳墓前!
請您走開。
唐璜一分鐘,安娜夫人,
就給我一分鐘!
安娜夫人要是有人撞進來!……
唐璜柵欄門已上鎖。就給我一分鐘!
安娜夫人嗯?怎么回事?您想要什么?
唐璜死。
啊,讓我立刻死在您的腳下,
讓我的白骨埋葬在這個地方。
不要埋在您的愛人的身旁,
不要和他墳墓挨得太近;
在遠處隨便找一塊地方,
就在那大門口、門檻邊。
為的是讓我的墳墓上的石頭
能觸及您的蓮步或者衣裙,
當您邁向這高貴的墳頭,
撒下青絲和飲泣的時候。
安娜夫人您想必發瘋了。
唐璜安娜夫人!
難道想死是瘋狂的標記?
如果我果真是一個瘋子,
我就要想方設法活下去,
我就有希望用一片柔情
來打動您夫人的那顆心;
如果我果真是一個瘋子,
我將通宵呆在您的涼臺下,
不斷用情歌驚擾您的睡眠,
我就不用這樣躲躲閃閃,
相反,我要處處追隨您,
力求能讓您多看我兩眼;
如果我果真是一個瘋子,
我不會忍受緘默之苦……
安娜夫人難道您這
還叫緘默?
唐璜機遇,安娜夫人,機遇
引我前來,——否則您將永遠
無從得知我內心痛苦的秘密。
安娜夫人您愛上我已經有好久了嗎?
唐璜久或不久,我自己也不知道。
但從我愛上您的那個時候起,
我才懂得了短暫的人生的價值;
只有從我愛上您的時候起,
我才懂得了“幸福”二字的含義。
安娜夫人請您離開——您是個危險人物。
唐璜危險!怎么危險?
安娜夫人聽您說話我害怕。
唐璜那我就不說話,只是別趕我走;
端詳您的玉容是我唯一的歡樂。
我絕不敢有非分之想,過高要求,
既然注定我要活下去,我就必須
把您看個夠。
安娜夫人走吧,不要在此久留——
這兒不是說這種話的地方,
這兒不是任您顛狂的場所。
我請您明天到我的家來吧!
倘若您發誓對我保持尊重,
我一定會把您好好地接待,
不過要在夜里,晚一些時候,
從我喪偶以來,無論是什么人
我一概不見……
唐璜我的天使安娜夫人!
愿老天爺給您安慰,就像您今天
安慰我這不幸的苦命人一樣。
安娜夫人您快走吧。
唐璜再稍待片刻。
安娜夫人不,看來我得先走了……再說
我已無心做禱告。您用塵世的言語
將我打動;那種話我已很久
沒有聽說了——明天我將在家中
把您等候。
唐璜我仍然不敢相信,
幸福居然會降臨到我的身上……
明天我就能見到您!而且不是在這兒,
不是偷偷摸摸地!
安娜夫人對,明天,明天。
您叫什么名字?
唐璜杰戈·德·卡利瓦多。
安娜夫人再見!唐杰戈!(下)
唐璜萊波雷洛!
萊波雷洛上。
萊波雷洛您有什么吩咐?
唐璜親愛的萊波雷洛!
我幸福啊!……“明天夜里,晚些時候……”
我的好萊波雷洛,明天——去準備一下……
我幸福得像個娃娃!
萊波雷洛和安娜夫人
您已經攀談過了?
可能她說了您兩句情話,
或者您把她好一通夸獎。
唐璜不,萊波雷洛,不是那樣!
她和我訂下了一次幽會!
萊波雷洛當真!
咳,寡婦、寡婦,都是一路貨。
唐璜我心花怒放!我要放聲歌唱,
我快活得要把整個世界擁抱。
萊波雷洛那么騎士團統領呢?他將怎么說?
唐璜你以為他會吃醋?
我想大概不會,他為人頗有理智;
他自從死了之后,變得心平氣和了。
萊波雷洛不;請您看看他的石像。
唐璜怎么啦?
萊波雷洛似乎正盯著您
在發怒。
唐璜走上前去,萊波雷洛,
請他明日大駕光臨敝舍,不,
不是敝舍,是安娜夫人的家。
萊波雷洛請石像去做客!這是做什么?
唐璜自然嘍,
自然不是請他去找安娜夫人,
去和安娜夫人說短道長,
而是請他明晚到安娜家門前
為我們站崗。
萊波雷洛您可真叫
愛開玩笑,跟誰啊!
唐璜快去!
萊波雷洛可是……
唐璜去!
萊波雷洛無上光榮,無比瑰麗的石像!
我家主人唐璜恭請閣下光臨……
老天爺!不行啦!我不能!
我害怕。
唐璜膽小鬼!看我收拾你!……
萊波雷洛請允許
我向您稟告。我家主人唐璜
請您明日晚些時候前往您夫人府第,
站在門前……
(石像點頭表示同意。)
哎呀不好!
唐璜怎么回事?
萊波雷洛哎呀呀!……
哎呀呀……我要死了!
唐璜你怎么啦?
萊波雷洛(點頭示意)石像……哎呀!……
唐璜你在點頭!
萊波雷洛不,
不是我,是他!
唐璜你盡胡說些什么!
萊波雷洛您親自去瞧。
唐璜好吧,你瞅著,壞小子。
(朝著石像)騎士團統領,我請你前往你遺孀家,
明天我也去,你在門前站崗。怎樣?去嗎?
(石像又點頭。)
哎呀,天哪!
萊波雷洛怎么樣?我說過……
唐璜快走!
第四場
安娜夫人的房間
唐璜與安娜夫人
安娜夫人我接待您,唐杰戈;只怕
我凄楚的談話會使您厭煩:
我這可憐的寡婦總記著自己的苦命。
淚水與笑臉攙和,像四月的天氣。
您怎么一言不發?
唐璜我在默默地享受,
和美人兒單獨相處,使我想得很多:
這里——不是在那個修道院,
不是在那死去的幸運兒的墳頭——
這里再也不會見到您跪倒在
石像面前的情景。
安娜夫人唐杰戈!
您是在吃醋?我丈夫就是在墳墓里
也使您不安?
唐璜我本不應該吃醋,
是您選中了他。
安娜夫人不,我的母親
強使我嫁給了唐阿爾瓦爾,
因為我家貧窮,他家富有。
唐璜好一個交了鴻運的家伙!
他把自己微不足道的財寶
送到您這位女神的腳邊,
竟因此嘗到了天堂的快樂!
假使我同您相識在先,——
我一定會懷著萬分的喜悅
把我的名位、財產和一切,
一切的一切,全都向您奉獻,
就只為了博得您的青睞;
我會甘愿做您意志的奴隸,
我會仔細地揣摩您的脾性,
以便搶先迎合您的心意;
使您的生活永遠充滿魅力,
唉!可惜我是另一種命運。
安娜夫人杰戈,您快別這么說:
聽您說話,我都感到有罪——
我不可能再來愛您,
寡婦必須對自己亡夫忠誠。
您不知道他愛我有多么深!
哦!我的丈夫若是成了鰥夫,
他絕不會把鐘情女子接待,
他會忠于他的所愛。
唐璜安娜夫人!
請您別老提您的丈夫折磨我,
您這樣做是在判我的死刑,
雖然也許我本該被處死。
安娜夫人什么?
您并未跟誰聯姻——難道不是嗎?
您今天對我一見鐘情,
這對我、對天都沒有罪過。
唐璜對您無罪!天哪!
安娜夫人難道您真的
對我有罪?告訴我,怎么回事?
唐璜不!
不!絕對不能說!
安娜夫人杰戈,怎么回事?
您對我真犯有罪過?什么事?告訴我。
唐璜不!怎么都不能說!
安娜夫人杰戈,這就怪了!
我請求您說,我要求您說。
唐璜不,不。
安娜夫人啊!您這就叫服從我的意志!
您剛才對我說什么來著?
說什么您甘愿做我的奴隸。
我要生氣了,杰戈: 回答我,
您到底對我有什么錯?
唐璜我不敢說,
我說了您會恨死我的。
安娜夫人不,不。我預先恕您無罪,
然而我想知道……
唐璜您最好不要知道
這一件可怕的、殺人的秘密。
安娜夫人可怕的秘密!您在折磨我。
我萬分好奇——究竟怎么回事?
過去,您怎么可能來凌辱我?
我不認識您,我從沒有過仇敵。
只有一個仇人——這就是
殺我丈夫的兇手。
唐璜(自言自語)一切將水落石出!
告訴我: 您可認識那個叫唐璜的
不幸的人?
安娜夫人不,我從來也沒有
看見過他。
唐璜您會打心眼兒里
恨這個人。
安娜夫人理應如此,義不容辭。
可您總是打岔,避開我的問題,
唐杰戈,我求您……
唐璜如果遇見唐璜,
那您該怎么辦?
安娜夫人我將用一把匕首
捅進那個壞蛋的心窩。
唐璜安娜夫人!
你的匕首在哪兒?這是我的胸脯。
安娜夫人杰戈!
您怎么啦?
唐璜我不是杰戈,我是璜。
安娜夫人哦,天哪!不,不可能,我不信!
唐璜我是唐璜。
安娜夫人不是真的。
唐璜是我殺死
你的丈夫;對于這樣一件事——
我既不感到懊惱,也不悔恨。
安娜夫人我聽見了什么?不,不,不可能。
唐璜我是唐璜,而且我愛你。
安娜夫人(倒地)我在哪兒?……我在哪兒?我發暈,發暈。
唐璜天哪!
她怎么啦?你怎么啦,安娜夫人?
起來,起來;醒醒,醒醒,醒醒。
你的杰戈,你的奴隸,就在
你的腳邊。
安娜夫人你別管我!(虛弱地)
哦,你是我的仇人!你奪走了
我生活中的一切……
唐璜心愛的人兒喲!
我將全力贖回對你的打擊,
我跪在你的腳前,聽候你的裁決,
要我死——我就死;要我活——我就活,活
只是為了你……
安娜夫人那么說,你是唐璜……
唐璜是不是在您的頭腦里他被描繪成
兇神惡煞——哦,安娜夫人!
傳聞可能不都是捕風捉影,
可能有許多罪惡的勾當
重壓在我的疲憊的良心上。
因為我曾長久地沉湎于聲色,
但自從我見到您的那一刻起,
我發覺我完全變成另一個人。
我愛上了您,也愛一切善行,
生平第一次在它的面前投降,
兩腿不住地打顫,哆哆嗦嗦。
安娜夫人啊,我知道唐璜最善于辭令;
我聽說他是個狡猾的采花賊。
據說您是個無法無天的淫棍,
一個真正的魔王。多少可憐的婦女
被您糟踐?
唐璜直到目前我沒愛過
她們中任何一個人。
安娜夫人我竟能相信:
唐璜這是第一次產生愛情!
他不是在我身上尋找新的犧牲?
唐璜如果我當真想把您欺騙,
我何必供出自己的名字,
您不會從我嘴里知道的名字?
從這里您能看出什么圈套?
安娜夫人誰知道您想干什么?——可您怎么
能來這里;這里會有人認出您,
那樣一來您可就難免一死。
唐璜死算得了什么?為了幽會甜蜜的一瞬,
我雖一死也心甘情愿。
安娜夫人可是您
怎么從這兒脫身,粗心大意的人!
唐璜(吻她的手)連您也關心起可憐的璜的生命!
那么說夫人你已不再把我記恨?
安娜夫人咳!要是我能夠恨你該多好!
不過已經到了該分手的時候了。
唐璜什么時候我們再見面?
安娜夫人不知道,
什么時候都行。
唐璜明天?
安娜夫人在哪兒?
唐璜就這里。
安娜夫人哦!唐璜,我是多么心軟。
唐璜為了證明你已將我寬恕,
請你給我一個和解的吻……
安娜夫人到時候了,走吧!
唐璜一個冷冰冰的,和解的……
安娜夫人你真纏死人了!好吧,你吻吧。
誰在敲門?……呀,唐璜,快藏起來!
唐璜別了!再見!我的心上人。(下,又跑了上來)
哎呀!……
安娜夫人你怎么啦?哎呀!……
騎士團統領的石像上。
安娜夫人倒地。
石像我應召而來。
唐璜哦,天哪!安娜夫人!
石像你丟開她,
該結束了。你在發抖,唐璜。
唐璜我?不。我喚你來,見到你很高興。
石像伸出手來。
唐璜這就是……
哦,他的石手握得真緊!
放開我,松開——松開我的手……
我要死了——完了——哦,安娜夫人!
(一同倒下)
(張學增譯)
【賞析】
2002年俄羅斯薩拉托夫國立音樂學院一組學生的畢業作品是演《石雕客人》。主演馬克西姆·馬特維耶夫認為,普希金的這出戲里有許多“搞笑的元素”。西諺云: 趣味不必爭論,看戲本來就該見仁見智。我們且從另一位俄國作家說起。
1862年9月,列夫·托爾斯泰三十有五,這位聞名遐邇的作家正忙于婚事。一天他無聲無息地將自己的日記本交給未婚妻索菲婭。后來托爾斯泰夫人回憶說,這些日記使她異常震驚,“看他的過去,我哭得很傷心”。以這種獨特的方式,作家向未婚妻懺悔自己先前的放蕩不羈的生活。作家托爾斯泰以樸實的行為完成了懺悔。此前32年,1830年在波爾金諾的金色秋天里,年屆而立的詩人普希金以一出凄婉的詩劇作了披肝瀝膽的懺悔。在我看來,這就是《石雕客人》的創作緣由及精神內涵——唐璜,其實是普希金用來自我清算的精神弟兄。懺悔風流過愆,洗清靈魂垢染,然后坦然面對愛侶。
《石雕客人》剛一拉開帷幕,唐璜與他的創造者普希金,在“身份”上大可同病相憐: 他們都是從流放地歸來的異己分子。唐璜是個從流放地逃出的人犯: 由于以武犯禁,手刃情敵之類,或不為人知的緣故,他被國王放逐。然而他老兄吃不了苦頭,耐不住寂寞,索性潛逃,溜回了京城馬德里。萊波雷洛對唐璜說:“一旦明天消息傳入國王耳中,說唐璜擅自離開流放的地方,跑到了馬德里城——請問,那時他將如何處置您?”唐璜這個身份,幾乎就是作者普希金本人的自畫像,當然由于自己身份的特殊性,他不得不做些掩飾。普希金深受法國大革命的影響,寫下了一系列抨擊俄國腐朽的農奴制、指斥皇位上的暴君、渴求幸福的北極星升起的作品,如《自由頌》、《鄉村》和《致恰達耶夫》等激情澎湃的詩歌,這些作品幾乎成了激勵貴族革命家十二月黨人的精神食糧。秘密憲兵將搜到的這些手抄本送到沙皇亞歷山大一世那里,于是龍顏震怒,普希金即刻成了欽定的流放犯。南方的監管,北方的軟禁,五年的放逐偶然結束于亞歷山大一世的棄世。但在尼古拉一世的統治下,普希金雖被允許住在京城,但依然是沙皇和憲兵總司令監管下的“囚徒”。普希金讓唐璜與自己擁有相似的身份,大概是為了借他的酒杯澆自己的塊壘。
唐璜是西歐民間傳說中著名的登徒子,他視誘惑自己中意的女性為人生的第一要務。他曾被多位藝術家演繹得栩栩如生,如莫里哀、莫扎特和拜倫分別創作了同名戲劇、歌劇和敘事長詩。普希金的劇本在情節方面對莫扎特的歌劇略有借鑒,但他賦予了這個題材全新的意義。在普希金的劇本里,描寫了唐璜的兩次艷情,一次是同勞拉的舊情復燃,一次是對安娜夫人的狂熱追求。在同勞拉重溫舊夢中,唐璜依然不失花花公子的本色。請看唐璜殺死唐卡洛斯后,他與勞拉在做親密狀時的對白:
唐璜: 勞拉!你早就在愛著他?
勞拉: 愛誰?你別說胡話。
唐璜: 老實告訴我,我不在的時候,你共有幾次,對我變了心?
勞拉: 你呢?浪蕩公子!
唐璜: 告訴我……不用啦,以后再說。
可見唐璜的逢場作戲、虛與委蛇。在前兩場中,還有唐璜多次對往昔戀人的輕浮的回憶,很難把這些情感同真誠的愛情相聯系。自從見到安娜夫人后,唐璜對她的情感則一往情深,真摯感人,仿佛這個花花公子一夜間已經脫胎換骨。他一改油腔滑調,開始對安娜夫人真誠地吐露心跡:“……但從我愛上你的那個時候起,我才懂得了短暫的人生的價值;只有從我愛上您的時候起,我才懂得了‘幸福’二字的含義。”在這種真誠的愛的激勵下,唐璜向安娜夫人懺悔了兩宗罪,其一是“長久地沉湎于聲色”,另一宗是他是殺死她丈夫的罪人。若非真摯相愛,唐璜怎么會如此傾心吐膽。
創作《石雕客人》,描寫唐璜的改邪歸正,宣泄著1830年秋天普希金對未婚妻納塔莉婭的真摯懺悔。當其時也,肆虐的鼠疫令普希金與他熱戀的莫斯科美人納塔莉婭天各一方: 婚期在即,所謂伊人,如在云端,白露未晞,秋草凄凄,道阻且長;若有不測,多半是勞燕分飛,陰陽陌路。因此他通過詩劇表達了自己心跡,這是普希金向納塔莉婭所作的真誠懺悔,假如此時不向她懺悔,要命的鼠疫也許將剝奪他表白的機會。四個小悲劇中,普希金生前只有此劇沒有發表,當然更無從演出,這大概因為這是他向未婚妻作的心靈告白,與世人無干。唐璜在見到安娜夫人前,用言辭和行為對婦人們所作的情感誘惑,恰恰是普希金在與納塔莉婭訂婚前用情詩對眾多淑女貴婦所行的詩意催眠。普希金有“情歌王子”的雅號(另外,細心的讀者也許還會發現,除歸來的流放犯而外,唐璜與普希金還有一種相同的身份: 唐璜也是“情歌的即興創作者”),從尚在皇村中學就讀的1815年起,維納斯、丘比特就頻頻被普希金祭起,巴庫尼娜、凱恩夫人、沃龍佐娃、奧列寧娜、拉耶夫斯卡婭姐妹、里姆斯基—科薩科娃等等時常成了他傾訴情感或情欲的對象,《致凱恩》、《您和你》等成了廣為傳誦的情詩名篇。忽然一天,這一切似乎都成了過去,因為納塔莉婭·岡察洛娃占據了普希金心靈。普希金向她求婚,幾經波折,終被應允。當時未來的岳母要普希金回答幾個問題,其中第一個就是: 他過去生活放蕩,他是否有能力使單純的納塔莉婭幸福?于是普希金在當時的一篇日記中寫道:“結婚,就意味著我要放棄我的獨立,我的奢侈習慣,我那漂泊不定的流浪生活,我的孤單和尋花問柳的性格。”我們無緣讀到普希金對納塔莉婭當面的情感懺悔的記載,但是我們有幸從《石雕客人》聽到普希金心靈的傾訴:“端詳您的玉容是我唯一的歡樂……既然注定我要活下去,我就必須把您看個夠”,“我一定會懷著萬分的喜悅把我的名位、財產和一切,一切的一切,全都向您奉獻,就只為了博得您的青睞;我會甘愿做您意志的奴隸,我會仔細地揣摩您的脾性,以便搶先迎合您的心意,使您的生活永遠充滿魅力”。還有就是上文提到的對過去沉湎于聲色的真誠懺悔。《石雕客人》的前兩場似乎以唐璜對勞拉等的輕薄或意淫濃縮了普希金先前的“尋花問柳”,但“自從我見到您的那一刻起,我發覺我完全變成另一個人”;在寫與安娜夫人交往的第三、第四場里,沒有任何唐璜原來特有的輕薄之舉,他對安娜夫人始終尊稱為“您”。更動人心魄的是,當“唐璜”(即在文字障眼法后的普希金)向“安娜夫人”(不妨讀作“納塔莉婭”)傾訴衷腸后,石雕客人突然出現,奪走了“唐璜”的生命。這里固然有對莫扎特的歌劇《唐璜》的結局的借鑒: 改邪歸正的浪子卻因為原先的孟浪受到了懲罰,懲罰降臨于改過之際,其訓導意義由此而彰顯。這一暴亡也是鼠疫的鬼影在作品中的投射,還有“唐璜”對自己諾言的履踐:“死算得了什么?為了幽會甜蜜的一瞬,我雖一死也心甘情愿。”唐璜死的時候還一往情深地呼喚著“安娜”,令人不能不為之動容。
看來,《石雕客人》是很難找到“搞笑元素”的。在這出悲劇中,對女主人公安娜夫人的描寫也是非常有光彩的。被唐璜的一片癡情感動時,安娜夫人發乎情,止乎禮,竭力想保持自己的冷靜和矜持。她對化名為杰戈的唐璜說:“聽您說話,我都感到有罪——我不可能再來愛您,寡婦必須對自己亡夫忠誠。”而在普希金的《葉甫蓋尼·奧涅金》中,女主人達吉婭娜對追求她的奧涅金說:“我至今愛你,但是我既然嫁了別人,就要對他忠誠。”安娜夫人與達吉婭娜的表白何其相似。再看唐璜對安娜夫人的贊美:“您頭上的三尺青絲披灑在蒼白的大理石上”,這里色彩和形貌都形成了漢語詩歌對仗般的對比;“冰冷的大理石艷福非淺,——您的天仙的鼻息使它溫暖,您的愛情的淚水把它浸潤……”溫柔的想象,將安娜夫人神化,這也是劇作家一往情深的神來之筆。
(劉亞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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