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蘇〕巴拉丁斯基《離別》愛情詩鑒賞
〔俄—蘇〕 巴拉丁斯基
我們早已分別,難得再見,
我一生中迷人的日子太短,太短,
再也聽不到那綿綿的情語,
再也不能貪享那愛的迷戀!
我擁有的一切頓時消失,
景物全非……好夢難圓!
我從幸福中得到的
唯有悲傷和辛酸
(于熒 譯)
巴拉丁斯基(1800—1844)是俄國一位頗具特色的抒情哲理詩人。他擅長寫哀歌體抒情詩,他的哀歌既抒發感情,又有心理分析的哲理沉思,獲得高度評價。巴拉丁斯基曾和普希金一起從事創作,因此在他自己的創作中深受其影響,普希金稱之為“酒宴加憂愁的歌者”,即因為他往往在爽朗快樂中夾雜著悲觀失望的情緒,他的早期創作就把悲傷和人生的歡樂揉合在一起,形成了自己的特色。俄國十二月黨人運動遭鎮壓之后,他的思想日趨消沉,1826年退職后,定居莫斯科郊外的莊園里,逃避斗爭,只尋求個人生活的平靜、安逸,作品流露出消極情緒,悲嘆世上萬物難逃“毀滅的法則”,又表現出對命運無所畏懼的精神,“為了生活而熱愛生活”,“我雖不能超越時間而成為永恒,但對于我來說,我卻是永恒的”,他在詩歌和音樂聲中感到怡然自得。
煙鎖黃昏,霧籠秋色。一首冷冷清清,凄凄婉婉、撩人心弦的歌縈于沉沉的暮靄,歌者倚窗而立,凄然含淚的雙眸凝望天邊最后一縷晚霞。然而晚霞留不住、情絲斬不斷。悲傷、辛酸凝聚心頭,卻只能無奈地慨嘆。當反復默吟巴拉丁斯基的《離別》之后,那樣的一首歌仿佛飄入耳際,便油然而生一種無奈的憂傷。不難窺出主人公對昔日彼此朝朝暮暮相廝相守、相親相愛的那一段“一生中迷人的日子”的深深眷戀以及向往,對“早已分別,難得再見”的舊日情人的苦苦尋覓與思念,對落花飛盡的“景物”、對“好夢難圓”的現實的悲傷和辛酸,對愛情的摯著和熾熱……是的,彼此相愛的人未必就能朝朝暮暮地相廝相守,但那份情、那份愛卻是歲月的流水無法沖刷干凈的,正是那份情、那份愛使天各一方的兩個人仍然相牽相掛。
《離別》所寫的便是男女主人公不得不分離的現實。開篇首句便一語道破——“我們早已分別,難得再見”。現實的嚴酷與無情使相愛的人無法相守,也無法相聚,只留下苦澀的回憶。于是日子變得黯然失色,只有悵然和遺憾,沒有陽光的日子變得漫長,而彼此相守的日子竟那么短暫。詩人用了一句“我一生中迷人的日子太短,太短”兩個“太短”的反復運用真切地體現了主人公惋惜憾然之至,而且相愛的日子被他作為一生中迷人的日子,很顯然那是愛得純潔、愛得真切、愛得摯著、愛得彼此傾心、愛得幸福甜蜜的一段戀情,漫漫一生中唯一的轟轟烈烈的戀情。所以那些日子才會是迷人的、令人心醉的,更令人一生難以忘卻的,也才會令人覺得太短太短。一切轉瞬即逝都已成為過去,情人那綿綿的情語、甜蜜的笑靨、那癡迷的雙眸、親切的身影……都再也不屬于現在了,現在擁有的,卻是灰暗和冰冷。昨日共品柔風中花的芬芳,昨日共望天穹的圓月,昨日共賞七色光的絢麗,昨日共聽歲月之河的流淌,每一縷柔情,每一份甜蜜,每一縷溫馨,每一份慰藉,何處尋覓,何時再遇呢? 詩文字里行間留露著這份憂傷、銘刻著這份苦悶,主人公在內心默默呼喚著,然而一切都只是夢了,“難圓”的“好夢”。
詩人從開篇伊始所定的基調便是低沉的、悒郁的,而篇末一句“我從幸福中得到的唯有悲傷與辛酸”,也貌似黯然傷感的語氣,但詩人的用意好像是在提醒主人公與讀者,既然從幸福甜蜜的記憶中,得到的唯有悲傷和辛酸,又何必苦苦追憶過去,何必沉迷于過去呢? 所以主人公對人生并非只是悲觀的態度,詩中隱隱透露出他理智的選擇。1822年,詩人巴拉丁斯基在《致維爾維格》一詩中說:“我總力求心理不忘理智”。而且詩人也曾說過,與其逃避現實,不如正視悲劇性的真實。有著忠貞不渝的愛情,卻遙遙相對,這是何等苦楚,何等凄涼,然而一切都是無法挽回,無法補救的,主人公只能報以無可奈何。
《離別》只是短短的幾句,何以道出如此豐富和深邃的內涵呢?這便在于其詩文的藝術魅力。語言簡練明了、短小精悍,給人以清新、自然、小巧纖秀之美,語言凝煉寥寥數語卻把主人公復雜的心境揭露得透徹淋漓,無懈可擊,可謂多一句則顯冗長,少一句則表達未盡。別林斯基一再肯定巴拉丁斯基詩句的美妙和諧,道出了豐腴的內涵。詩的感情上,不夸大、不造作。詩人沒有用近于呼喊的口吻來表達那種極其痛苦的心情,卻好似在靜靜地娓娓地傾述一段動人的故事;好似在默默地憂郁地嘆息一個無奈的結局,把那種感情,那種心境寫得逼真、寫得濃烈、寫得流暢自然,使人很容易觸言生情,產生共鳴與憐惜、同情和理解,達到最佳的表達效果。普希金對巴拉丁斯基有這樣一句評語:“他的感情多么真實、強烈而深刻,他的詩句和諧、格調新穎,表現生動而準確,這一切應該使每一個多少具備一點藝術趣味和感情的人感到震驚。”(《普希金全集》)此詩藝術魅力還在于詩行標點符號的運用,這微妙之處也許不為人所注意,但卻達到了不容忽視的藝術表達效果。在“景物全非”之后運用了省略號,給讀者以回味的余地、聯想的余地,全非的景物仿佛歷歷在目,呈現于讀者的腦海之中,展現著一個完整而曲折的故事情節,更增添詩的內容的豐富、充分與完整。在“再也不能貪享那愛的迷戀”、“好夢難圓”兩句之后用了感嘆號,使本來平淡的語句變得強烈而真摯,充分體現了主人公內心感情的熾熱,而且是真情的自然流露,絲毫沒有造作之意。在修辭上用了反復,即兩個“太短”的運用,也是突出了感情的強烈、真摯,所有這一切便構成了完美的藝術整體,使詩的魁力光芒四射,以至于仿佛一首哀婉動人的歌在深情地詠嘆一段未得到的愛情,在吟唱一種憂傷而美麗的心境,使人極易聯想到秋月黃昏里那樣一個令人心動的情景……
上一篇:〔法國〕瓦雷里《睡女》愛情詩賞析
下一篇:〔波斯〕內札米《秋季到來和蕾莉之死(節選)》愛情詩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