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泰山下·范當世
生長海門狎江水,腹中泰岱亦崢嶸。
空余攬轡雄心在,復此當前黛色橫。
蜒蜿癡龍懷寶睡,蹣跚病馬踏莎行。
嗟余即逝天高處,開闔云雷倘未驚。
此詩是詩人光緒十一年(1885)北上赴冀州途中作。時詩人32歲。
首聯出語豪健,錢仲聯《近百年詩壇點將錄》謂之“是何氣概雄且杰”。詩人說:生長在長江入海口,自小便與浩瀚江水相狎,胸懷也如大江大海一般壯闊,但我并非只知水而不樂山,雄偉的泰山雖相距遼遠,但早已在心腹中屹立。起句不入韻,正是江西派慣用手段,予人硬語盤空之感,而語氣雄放,則又與東坡為近,表現出范詩的風格特征。
頷聯起、對句以流水對一氣貫穿。“攬轡”用東漢范滂事,按《后漢書·范滂傳》云:“時冀州饑荒,盜賊群起,乃以滂為清詔使。滂登車攬轡,有澄清天下之志。”詩人慨嘆道:自己屢試不第,只能以布衣之身浪跡江湖,空存濟世報國的雄心壯志悶塞心中,今日親至泰山腳下,對此黛色參天的巍巍岱宗,怎能不思潮起伏。泰山的壯美正襯出詩人心境的沉郁悲涼。
再看頸聯。“蜒蜿”句表面上是形容連綿雄渾的山勢,實際上是隱喻當時社會對人才的廢棄埋沒。“癡龍懷寶”典出《幽明錄》。據《法苑珠林》引《幽明錄》說:漢時洛下一洞穴極深,有人墮入未死,遇長人指大羊令捋其須,先得二珠,長人自取,后得一珠,與其人食之。還問張華,華曰:“羊為癡龍,其初一珠食之與天地等壽,次者延年,后者充饑而已。”“懷寶”復取意于陳子昂《府君有周居士文林郎陳公墓志文》:“嗚呼我君,懷寶不試,孰知其深廣兮。”用典可謂渾成妥貼,精妙絕倫。而沉睡癡龍更令我們想到舊中國“東亞睡獅”的諢號。“蹣跚”句自《詩經·周南·卷耳》“陟彼崔嵬(高岡),我馬虺(玄黃),我姑酌彼金罍(兕觥),惟以不永懷(傷)”化出,雖是寫馬,而一個騎著劣馬踏著野草踽踽而行、悵悵而思的詩人形象如在目前。
最后,尾聯中詩人想像自己將要凌空直上,飛逝高天,或許云雷鼓蕩于四周也不會驚惶而只會興奮。“開闔云雷倘未驚”與“生長海門狎江水”,一結一起兩相呼應,力透紙背。中間二聯的沉郁悲涼,至此轉為激昂奮厲,全詩也達到高潮而結束。引起我們注意的是,詩的末句用意與龔自珍早于范當世此詩四十六年的《己亥雜詩》“九州生氣恃風雷”一句頗相近;聯系到前面詩的第五句,也能領會到一種“萬馬齊暗究可哀”的意境。二者的思想感情,實有相通處。
金《范肯堂先生事略》云:“先生自傷坎軻,侘傺發憤,一寄之于詩。仰天浩歌,泣鬼神而驚風雨。世之稱先生詩者,謂先生蓋合東坡、山谷為一人也。”雖略嫌過譽,然大致道出實情。汪國垣、錢仲聯在他們的《詩壇點將錄》中都把范當世列入馬軍五虎將,決非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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