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軍詩五首(其五)·王粲
悠悠涉荒路,靡靡我心愁。
四望無煙火,但見林與丘。
城郭生榛棘,蹊徑無所由。
萑蒲竟廣澤,葭葦夾長流。
日夕涼風發,翩翩漂吾舟。
寒蟬在樹鳴,鸛鵠摩天游。
客子多悲傷,淚下不可收。
朝入譙郡界,曠然消人憂。
雞鳴達四境,黍稷盈原疇。
館宅充廛里,女士滿莊馗。
自非圣賢國,誰能享斯休?
詩人美樂土,雖客猶愿留。
這是王粲《從軍詩》組詩的第五首,也是建安二十一年(216)隨曹操征吳途中所作。詩中反映了當時動亂的社會現實,勾畫了理想社會的藍圖,表達了人們向往和平安定生活的美好愿望。
全詩可分為前后兩部分。前半部分寫征吳途中所見山河破碎的荒涼景象。開頭二句先點出自己的感受:“悠悠涉荒路,靡靡我心愁。”“悠悠”,指路程的遙遠。“靡靡”,是因心情沉重而步履遲緩的樣子。行走在這樣一望無際、哀鴻遍野、瘡痍滿目的荒野上,怎能不讓人倍感傷心呢?接著,詩人以沉痛的筆調具體地描繪了飽受戰火蹂躪的殘破河山:“四望無煙火,但見林與丘。”人煙斷絕,空曠闃寂的荒野,這是大背景。“城郭生榛棘,蹊徑無所由。”昔日人口稠密、富庶繁華的城鎮,如今成了一片廢墟。人煙稀少,雜草叢生,殘垣斷壁,國破家亡,這不正是動亂的社會現實的真實寫照嗎?“萑蒲”六句,詩人把鏡頭從遠處拉回到身邊,對周圍的環境作進一步的渲染。蒲葦滿澤的荒野,黃昏時分的涼風,隨波漂浮的扁舟,凄厲哀鳴的寒蟬,凌空飛翔的鸛鵠,組成了一幅蕭瑟凄涼的畫面。身處此境的“客子”,當然要“淚下不可收”了。這里的景物并不是隨意拾掇的,而是為渲染氣氛、烘托人物心情的需要精心選擇的。當然,這也是為反對軍閥混戰這個主題服務的,雖然沒有一句直接抨擊的言辭,但詩人把強烈的感情滲透在景物的描寫之中,因而句句都隱含著批判的鋒芒。
然而,重重黑暗的盡頭,忽然透出了一道曙光。在彌望的荒蕪焦土之中,一片充滿生氣的樂土,出現在讀者面前。這就是詩人筆下的譙郡——曹操的故鄉。“朝入譙郡界,曠然消人憂。”這是詩人的總體感受,一踏上譙郡(今安徽毫縣)的地界,所有的憂愁便煙消云散,心情豁然開朗。這與前半部分的“靡靡我心愁”截然相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時,詩人筆下的環境,也是另一番光景:先寫質樸的田園風光:“雞鳴達四境,黍稷盈原疇。”寧靜、富庶、和睦,這使我們想起了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兩者所表現的畫面和所寄寓的對太平社會的向往之情,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只不過一個是理想,一個是稍帶夸張的現實,接著,詩人又寫到繁華的都市風貌:“館宅充廛里,女士滿莊馗。”廛里,古代城市中里巷住宅的通稱。女士,一作士女,指男子和女子。莊馗,四通八達的大道。店鋪屋舍鱗次櫛比,充滿里巷之中;男男女女熙熙攘攘,大道上車水馬龍。真是一派熱鬧景象。“自非圣賢國,誰能享斯休?”如果不是圣賢治理的地方,誰能享受這種美好的生活!譙郡是曹操的故鄉,詩人把譙郡的生活寫得那么美好,自然是對曹操的熱烈歌頌,這雖然是一種歷史的局限,但在當時卻是一種普遍的心理狀態,在戰亂頻仍的年代,人們總是熱切盼望出現一位好皇帝,治理好天下,使人民過著幸福安定的生活。所以這種寫法,也并不是不自然的。最后,詩人對這理想樂土發出了由衷贊美:“詩人美樂土,雖客猶愿留。”上句出自《詩經·魏風·碩鼠》:“逝將去女,適彼樂土。樂土樂土,爰得我所。”“詩人”,這里是指《碩鼠》的作者;“樂土”,是詩人所向往的幸福之地。留戀故鄉,是人之常情;客居異地總是不愿久留的。詩人自己在流寓荊州時也曾說:“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登樓賦》)可是此詩結尾卻說:這里雖然不是自己的故鄉,也愿意長久地生活在這里。這就更強烈地表現了詩人對曹操的贊美,反映了人民向往安定生活的愿望。
此詩的創作意圖主要是通過荒土和樂土的對照,表達自己反對軍閥混戰、向往幸福安定生活的愿望。作品前后兩個部分基本上是一一對應,這是作者的精心安排,體現了作者的這一創作意圖。這兩幅截然相反的畫面并列在一起,造成了鮮明的對比,從而深化了主題,增強了作品的藝術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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