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西湖開化寺題壁·鄭孝檉
一天離緒望吳門,彳亍湖壖晝易昏。
山槲葉黃詞客面,水葓花瘦女兒魂。
上方聽法依清梵,他日尋詩拂壞垣。
誰為慰留行不得,癡禽著意太溫存。
光緒二十二年(1896)作者將離開家鄉福州,遠赴上海,瀕行時有感而作。當日題詩壁上,并未署名。同鄉詩人王允晳見而稱賞,但不知為何人所作,恐其日久漫漶,遂雇工刻之石上。其后不斷有人和詩,達數十首之多,此地遂成為福州名跡。孝檉此詩之作,傳聞有一段緣由。據說他曾戀西湖附近村莊中的一位姑娘,不料未及婚娶而女死,停柩于開化寺中。孝檉經此打擊,悲痛形銷。于赴滬前夕,題詩寺壁,以志哀痛情懷。
首聯直寫離情,別緒離愁,仿佛布滿整個天空,抬頭遠望吳門,欲別不忍,欲留不得,只剩得萬般無奈。他迷迷惘惘地躑躅湖濱,也不知道過去了多少時間,忽然發覺,好好的大白天為什么這樣快就到了黃昏?其實是他在悲愁中渾忘時間的溜走。“晝易昏”三字極精煉,活寫出作者悵惘失常的精神狀態。
頷聯推進一步,細寫離情的不堪。為了愛人的逝去,詩人本已身心交瘁,如今又要遠離,其何能堪?看那槲葉片片枯黃,正如他的臉色,湖中的水葓花瘦了,仿佛是愛人的芳魂。憔悴不堪的詞客,消瘦難支的芳魂,相互無奈地默然相對,難舍難離,忍受著巨大的痛苦。寫癡情兒女至此地步,讀者幾乎可聽到他們心靈上的哭泣。這一聯后來備受傳誦,原因正在于此。
離別始終是要到來的。詩人在一陣凄苦過后,思緒漸漸回到眼前。頸聯首句是他安慰愛人:如今你魂依僧寺,早晚在梵唄聲中聽高僧說法,將來必能懺徹情緣,悟來正果。次句說自己尚為世事羈束,遠走他方,今日凄心一別,歸來知在何年。到那時,恐怕要拂去壞壁上的積塵,才能重見此詩,追憶此日的離愁別苦了。臨別語分寫兩方,一則溫情款款,一則感喟深長,實由情發于心,故能不蹈熟套。
結聯筆鋒橫逗,姿態橫生。它脫出上面的沉重氛圍,抓住一個新的感受,以溫情語結束全篇。正當詩人彳亍湖頭,無法自解之際,有誰能理解他的心情?有誰來慰解他的癡心呢?忽然耳畔飄來鷓鴣的聲聲啼喚——“行不得也哥哥”。在詩人聽來,是何等的慰籍與溫存。他感謝癡禽的相憐,愁懷不由稍減了。前六句一路凄涼而來,至此用稍寬溫語作結,才能更好地收束全篇,而且在篇章結構上亦能顯出變化。
這首詩寫離情別苦,哀感纏綿,低徊欲絕,卻不在字面上使用悲苦的字眼,不作搶地呼天的感情迸發。凄婉之情,深深在骨,讀者細味其言,當亦黯然不能自抑。作者功力之深厚,于此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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