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離吊潁川侯傅公·王士禛
躍馬千山外,呼鷹百戰場。
平蕪何莽蒼,云氣忽飛揚。
寂寂通侯里,沉沉大澤鄉。
穎川湯沐盡,空羨夥頤王。
作者于康熙二十三年(1685)奉命祭告南海,次年返回,途經安徽符離,憑吊潁川侯傅公即傅友德而賦此詩。符離屬宿州(今宿縣),傅友德乃宿州人,為明初大將,有功于明室。據《明史》傅友德本傳:傅友德初隨陳友諒,后降明太祖朱元璋。洪武三年(1370)封為潁川侯。后伐蜀之役,太祖“盛稱友德功為第一”。十四年(1781)又任征南將軍率兵征云南,十七年(1784)論功進封潁國公。二十四年(1791)加太子太師,不久被遣還鄉。至二十七年(1794),曾因戰功卓著而屢受獎勞的傅友德,竟被“賜死”。作者于《居易錄》中嘆曰:“其平滇平蜀,功尤最諸將,而卒不免猜忌,以無罪死。古來功臣之冤,未有如潁公之甚者。予嘗過宿(州),憑吊而悲之,賦詩云云。”由此可知作者寫此詩的緣起。
首聯開篇即采用對仗句式:“躍馬千山外,呼鷹百戰場。”精煉有力,音韻鏗鏘,生動地勾勒出傅公在家鄉狩獵時的雄姿與氣概。“躍馬”、“呼鷹”是強烈的動作,勃發出豪健之氣;而置身于“千山外”、“百戰場”(作者自注:“古百戰道在宿境。”)的高峻寥闊的環境中,更襯托出傅公形象英武,氣宇軒昂。如果說首聯寫人,頷聯則寫景:“平蕪何莽蒼,云氣忽飛揚。”“莽蒼”是形容草野之色,并有開闊之感。于廣袤蒼綠的草野上,傅公任駿馬馳騁;而天空中云氣突然飛揚開來,則是傅公“呼鷹”凌霄展翅時的景象,極有氣勢。“云氣忽飛揚”不禁使人想起漢高祖劉邦《大風歌》“大風起兮云飛揚”的名句。鷹隼振翅竟使云氣飛揚,又暗寫其勁健勇猛、挾帶雄風之狀。這一聯系承接首聯而來,表面是寫景,實際仍是寫人。這兩聯也蘊含著詩人對傅公的敬仰與贊賞之情。
頸聯“寂寂通侯里,沉沉大澤鄉”,從前兩聯的動態描述轉為靜態描寫,詩的情調由昂揚變為低沉。“通侯里”喻傅公生前居處,用陸龜蒙《幽居賦》“秦伯勾吳,通侯舊里”之語。“通侯”原是秦漢最高一級爵位,“言其功德通于王室也”(應劭語)。“通侯里”系達官貴人門庭顯赫之所,本該熱鬧非凡,但此時傅公舊里卻“寂寂”無聞,冷冷清清,令人思之凄然。詩人又將“寂寂通侯里”與“沉沉大澤鄉”相對照。大澤鄉也在宿州,秦末陳勝、吳廣起事于此。沉沉,茂盛貌,這里是形容陳勝鄉里仍興盛不衰。那么,“通侯里”為何“寂寂”、“大澤鄉”又為何“沉沉”呢?尾聯揭出答案:“潁川湯沐盡,空羨夥頤王。”“潁川”即潁川侯;“湯沐”即“湯沐邑”,借指封地。《禮·王制》:“方伯為朝天子,皆有湯沐之邑。”原指以一邑的賦稅供方伯、諸侯洗沐之用。如今,傅公子孫已淪為平民百姓,得不到祖上的任何馀蔭,只能空羨陳勝的身后哀榮。“夥頤王”指張楚王陳勝。《史記·陳涉世家》:“客曰:‘夥頤!涉之為王沉沉者。’”夥頤的原意是招呼伙伴的叫聲。作者自注尾句云:“漢高帝為置守冢。”“守冢”,守墓者,漢高帝為陳勝置守冢三十戶,可見陳勝死后之“待遇”不低。陳勝并非漢高祖手下之臣,僅因其在滅秦大業中有一定貢獻,漢高祖就沒有忘記他。傅公則是明太祖之功臣,其食報卻不如陳勝,這就更反襯出傅公死后命運之可悲,而詩人對明太祖枉殺功臣的義憤,亦暗寓詩中了。
這首五律通篇采用對比與反襯的結構。前兩聯遙想傅公生前的英風豪氣,是為詩之揚;后兩聯描寫傅公死后的寂寞凄涼,是為詩之抑。而詩之揚抑兩相對照,又是旨在突出詩之抑,故全詩的感情基調以悲慨為主。詩后半首又是以傅公與陳勝死后哀榮的迥然不同相對比,更襯托出傅公命運之冤屈可悲;同時又以漢高祖與明太祖相比,反襯后者之可鄙。(當然,漢高祖也枉殺過功臣,這里只取其長處。)另外,詩人的感情并不直露,而萬千感慨見于言外,使人思而得之,倍覺味長。
上一篇:施閏章《浮萍兔絲篇》戰亂致家庭離散的奇聞
下一篇:鄭孝檉《福州西湖開化寺題壁》詩寫離情別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