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章渡
于是降雪了,首批別離的陣雪,落到夢幻和現實織成的巨幅布帛上;有記憶的人們忘卻了種種苦楚,我們雙鬢惟有床單的清香。這是大清早,鹽灰的曙色籠罩,約莫早于六點鐘光景,猶如客次于一個臨時的港口,一處恩賜的避難所,在這里,散落著串串靜謐的偉大頌歌。
這一通宵,不知不覺,鵝毛雪片紛揚不息,那座座摩天大廈——被螢火蟲剔透的浮石,高高地托起無數心靈的遺痕和重荷,不停地增長,而且將所負的重載卓爾忘懷。惟獨那些昆蟲,略知其中底細,不過它們的記性恍惚,講述的又很怪誕。心靈對這些非凡事物所起的影響,我們也無從知曉。
誰也不曾詫異,誰也不曾察覺,這絲絨般的時刻,這輕脆、細瑣之極的東西首次掠過、觸及那高叢的石面,好象睫毛一𥅴。在青銅的覆蓋和鉻鋼的射角上,在啞然的甕礫和厚大的玻璃瓦上,在黑大理石的騎雕的和白金屬的馬刺上,都一一落上了陣雪,沒有任何人驚動,也沒有人玷污,這氣息初凝的水汽。
恰似一柄剛出鞘的寶劍乍現的一顫……雪在下,看呀,我們來說說它的奇妙吧:靜悄的黎明周身豐羽,象只傳奇的巨梟,一任精氣吹拂,鼓起它那白色大麗菊的形體。奇景和歡樂從四面八方向我們涌來。讓我們朝那露天茶座的門面一一致候吧,恰是舊年夏天,那位建筑師就在那兒指給我們看過夜鷹下的好些卵。
(葉汝璉譯)
(法國)拜斯
《雪》選自拜斯1942年出版的《流亡集》,當時由于作者強烈遣責希特勒的侵略和法國維希政府的賣國行徑而被迫流亡美國。
這首詩精妙地描繪了黎明落雪的圖景,深沉含蓄而又形象地比擬了當代人類生活中的苦難。首先,作者懷著憂郁的感情描寫紛紛揚揚的陣雪在黎明時分覆蓋了大地,人們蜷伏在床上暫時忘卻了戰爭的苦難,流離失所的艱辛,雪花構成一串無聲的詩歌,一個靜謐的世界,成為詩人痛苦心靈的避難所。隨著雪花的飛揚,詩人的思緒飛向那積雪下的一切,那些已經痛苦長眠的生靈,那些正在重負下掙扎的小生命,誰能聽清他們的低語?作者細致描繪了這個尚未被人玷污的寧靜,潔白,同時又是脆弱的世界,象絲絨那樣寧靜,象幻想那樣脆弱。
如果說詩的前三段的基調是憂傷,灰暗的,那么第四段,詩人的心境已經趨向明郎,他憑著神奇的聯想,把白雪裝點的黎明比作一只周身豐羽的大鳥,仿佛要鼓起大麗菊般的身軀凌空飛去。即使戰爭和苦難也不能摧殘大自然的美妙。最后一句:“讓我們朝那露天茶座的門面一一致候吧,恰是舊年夏天,那位建筑師就在那兒指給我們看過夜鷹下的好些卵”。這使我們想起雪萊的名句:“如果冬天來了,那么春天還會遠嗎?”
1960年拜斯獲諾貝爾文學獎的理由是:“在他的詩歌中翱翔凌空和富有感染力的形象描繪,并以幻想的形式表現出當代社會的生活環境?!?《諾貝爾文學獎金獲獎作家傳》)確實如此,拜斯的詩歌語言是令人敬佩的,尤其是他在用詞選擇上的精確性,形象性和強烈的感情色彩成為他詩歌的一大特色,例如形容雪花無聲降落的一刻是“絲絨般的時刻”“好象睫毛一𥅴”,顯示出詩人驚人豐富的想象力和自由駕馭語言的天賦,神奇而又貼切,令人回味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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