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詞·采桑子
詠春雨
嫩煙分染鵝兒柳,一樣風絲。似整如欹,才著春寒瘦不支。涼侵曉夢輕蟬膩,約略紅肥。不惜葳蕤,碾取名香作地衣。
詞譯
春天的雨,有著美麗的唇。說出的第一句,是薄薄的霧,輕輕地凝在楊柳眉間,天也朦朧,地也朦朧。春風吹來的時候,她便瘦弱晴絲,托不起一只蕩秋千的蝴蝶。
春天的雨,又像是閨中的女子,眼角都是三月天氣,因此喜歡睡懶覺,不喜歡小花傘。她的小腳,常放在云的懷里,偶爾打江南雨巷走過。
然而無情的還是她,推著春雨的小車,輕碾落花無數。
評析
容若有著一種不可言喻的自然情節,他的詞“純任性靈”,給人一種“纖塵不染”的感覺。敏感任情的天性與人生的真切體驗化成的詞,感覺特別的自然流麗、清新秀雋。比如這首詠春雨的《采桑子》。
春雨如何表現?是不是句句皆需有“春”有“雨”?后蜀歐陽炯曾寫過一首描寫春景的《清平樂》:“春來階砌,春雨如絲細。春地滿飄紅杏蒂,春燕舞隨風勢。春幡細縷春繒。春閨一點春燈,自是春心繚亂,非干春夢無憑”,句句不離“春”字,不但頗不達意,反而顯得矯揉造作,給人以堆砌之感。容若此闋詠春雨之詞,妙在詞中無一句春雨,卻又句句不離春雨。
首句即從初春之弱柳寫起,別是一番心思。“嫩煙分染鵝兒柳,一樣風絲。”春雨微細若煙霧,落在泛起鵝黃色的柳枝上,仿佛是空中飄撒著游絲一樣。說“嫩煙”,說“鵝兒柳”,說“催”,都使人感到這是春天特有的那種毛毛細雨,也即“沾衣欲濕”的“杏花春雨”。這種細雨,似暖似冷,如煙如夢,情思杳渺難求,正如秦觀《浣溪沙》:“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似整如欹,才著春寒瘦不支”,這句是說微風吹來,細雨若直若斜,就好似弱柳剛被春寒,嬌瘦不支。容若詞,“瘦”字用得實在妙極,這“瘦”一出來,清婉也就有了。
“涼侵曉夢輕蟬膩,約略紅肥。”古人言弱柳,總是不自覺地將它與嬌弱的美人聯系起來,比如張先《滿江紅》“過雨小桃紅未透,舞煙新柳青猶弱。記畫橋深處水邊亭,曾偷約”中就用新柳隱喻他嬌美的戀人。容若此句也是如此,將弱柳擬人,托以閨中女子。也許有人會問,容若此詞里并未直言閨中女子啊。的確,直言確實沒有,容若用的是“輕蟬”借代。明葉小鶯《艷體連珠發》:“如云美焉,是以瓊樹之輕蟬,終擅魏主之寵。”容若此處,即以輕蟬這一古代婦女發式代指閨中人,謂春雨涼意襲人,曉夢初醒,令人煩惱,但略顯安慰的是,她又看到紅花已綻,略顯鮮麗。然而“天公不作美”,這“約略紅肥”喜人的春景,轉眼之間就變成了“綠肥紅瘦”。末句,“不惜葳蕤,碾取名香作地衣”。春雨真是無情,一點憐花之心也沒有,就這樣催落名香,化作紅紅的地衣一片。春雨欺花,所謂風流罪過,明是怨春,實是惜春情懷,由此描摹刻畫便將春雨之形神表現得盡致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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