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詞·菩薩蠻
為春憔悴留春住,那禁半霎催歸雨。深巷賣櫻桃,雨余紅更嬌。黃昏清淚閣,忍便花飄泊。消得一聲鶯,東風三月情。
詞譯
你留不住將逝的春天,所以你比落花憔悴。
黃昏,雨來催歸。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里,你邂逅了一個丁香一樣的,結著愁怨的姑娘。她有著,桃子臉櫻桃嘴,懷揣著一抹柳色,走過江南小街,環佩叮當。但當你轉身凝望時,在雨的哀曲里,消散了她的顏色,消散了她的芬芳,消散了她丁香般的惆悵。
淚水的蘭舟,泊在了你遠望的眼神里。那封無法寄出的紅箋,翩然從指尖滑落……
評析
這是一首傷春傷懷之作。
詞首句起勢不凡,為全篇定下了留春不住而輾轉憔悴的情感基調。春天就要過去了,我為春天的逝去而變得憔悴,能把春天留住的話該有多好啊!以下一句“那禁半霎催歸雨”,以稍帶夸張的手法,發出了留春無計的感問:可是春天哪里禁得住來催她回去的半霎雨滴呢?起首二句營造了一種與歐陽修《蝶戀花》“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相類似的氛圍和心境:同樣的雨橫風狂,催送著殘春,主人公同樣想挽留住春天,但風雨同樣無情,留春不住。臨此境,歐詞中的女主人公感到無奈:“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只好把感情寄托到命運同她一樣的花上;而納蘭詞中的主人公生出無限憐惜:“深巷賣櫻桃,雨余紅更嬌”,于雨后愈顯嬌嫩的櫻桃中暫得慰藉。關于“深巷賣櫻桃,雨余紅更嬌”這二句,顧隨《駝庵詩話》認為,其雖然清新鮮麗,但無甚回味,不耐咀嚼。但是小詞未必語語耐嚼,才能為至境。繪畫大師齊白石曾有一“不盈尺之作”,畫的是紅櫻一盞,嬌艷欲滴,敢問有何深意?只不過是認為其物趣天然、最是悅人罷了。納蘭此句亦是如此,雖無甚微言大義,但是于意境還是頗為相合的。
下闋,詞人由憐惜轉為傷懷。“黃昏清淚閣,忍便花飄泊。”這其實是個倒裝句。詞人實在不忍看到春天的花瓣都飄零凋落了,夕陽黃昏之中,他只得淚眼盈盈。而就在這時候,他聽見一聲黃鶯的啼叫順著東風飄忽而至,喚起了他對三月陽春的深情。末句,“消得一聲鶯,東風三月情”。“消得”本來是經受得住,這里謂無法經受,因為這一聲鶯啼,喚出了“東風三月情”。此處“三月情”應指惜春之情。但宋朱淑真有《問春》詩,詩中有“東風負我春三月,我負東風三月春”這樣的句子,所以“三月情”或指戀情,亦無不可。如此觀之,此詞似含有一段隱情,表面上是欲留春住,其實是想留人,想留而不能留,或才是詩人的心痛處。結合上闋,可以這樣來想象一個意境:春日黃昏后,深巷,伊人在巷中越走越遠,詩人想留想追,話未出口,天上已下起了雨,不得已,只能返回,忽而雨停,伊人已不見了蹤跡,只有雨后的櫻桃紅得嬌艷,恰如伊人。自己一個人只能對落花流淚,而東風之中一聲鶯啼,又喚起三月里對她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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