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詞·攤破浣溪沙
一霎燈前醉不醒,恨如春夢畏分明。淡月淡云窗外雨,一聲聲。人道情多情轉薄,而今真個不多情。又聽鷓鴣啼遍了,短長亭。
詞譯
這是一個至情至性、至溫至柔的男子。豪放是外在的風骨,憂傷才是內傷的精魂。人到情多情轉薄,而今真個悔多情。
道無情,其實卻有情。深愛一個人,又怎舍得,讓其成為身邊得到又失去的美麗?如果時間能把思念稀釋了,那你為什么還在對她的思念里沉淪?
所以,不是人到情多情轉薄。而是,情到深處是淡定,變得和呼吸一樣自然從容。
情到深處是坦然,變得和生命一樣堅定穩固。因為愛著,所以失去。我愛你,是可以到不愛的地步?;蛟S這才是愛的最高境界。
評析
容若的這幾首詞,詞牌都是“攤破浣溪沙”(又叫“山花子”,較為雅致)?!皵偲其较场睂嶋H上就是由“浣溪沙”攤破而來。所謂“攤破”,即是把“浣溪沙”前后闋的結尾,七字一句攤破為十字,成為七字一句、三字一句,原來七字句的平腳改為仄韻,把平韻移到三字句末,平仄也相應有所變動。
這首詞可與前詞《攤破浣溪沙》(風絮飄殘已化萍)對比來看,都是寫離恨而自憐自傷太甚的哀詞。全詞以“一霎燈前醉不醒”起句,又以“又聽鷓鴣啼遍了,短長亭”做結,上下闋結構相似,皆做前景后情之語,交織渾成。猶如人從夢中驚起,尚帶著三分迷惘。
首句,“一霎燈前醉不醒”,因為離愁,所以醉得分外快,仿佛剎那間就在燈前沉醉了,又不愿從夢中清醒過來面對傷人的離別,害怕醉中夢境和現實分明起來?!昂奕绱簤粑贩置鳌币痪?,容若化用唐人張泌《寄人》詩“倚柱尋思倍惆悵,一場春夢不分明”,以“畏”字更替原詩的惆悵之情為矛盾哀沉。接下來兩句,“淡月淡云窗外雨,一聲聲”,謂偏偏在這似夢非夢,愁恨盈懷的時候,窗外的雨聲淅瀝不斷。這兩句,亦屬它山之石。前一句是借鑒了宋李冠《蝶戀花》詞中的“數點寒聲風約住,朦朧淡月云來去”,以淡月、淡云之淺淡輕盈反襯離人長夜心情之沉重凄苦;后一句脫自花間派的鼻祖溫庭筠《更漏子》詞中“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以三更雨襯寫愁緒冥冥,離心悠悠。
下闋,“人道情多情轉薄,而今真個不多情”,前一句“人道情多情轉薄”在《攤破浣溪沙》(風絮飄殘已化萍)也有,且在同一位置,興許是容若本人對此句感慨良深吧。情感是共通的,卻也是漸入的,“而今真個不多情”,“真個”這看似極平常極淡的兩字,卻是不尋俗之光亮,值得再三玩味,因為少了這兩個字,便品不出容若那比秋蓮還苦的內心。前番是情深轉薄,現在是情深到無。還要加上“真個”兩字強調,越讀越有“愁多翻自笑,歡極卻含啼”反語意味。而反語一旦讀穿,比直語更讓人心酸。“而今真個不多情”看似比“而今真個悔多情”果決,其實心意更凄絕。
結尾二句,“又聽鷓鴣啼遍了,短長亭”。古人認為鷓鴣的叫聲似是在說“行不得也哥哥”。長亭作別,遠行愁苦,鳥猶如此,人何以堪?顯然,容若并非“而今真個不多情”,只要一想到短長亭前的離別,聽到鷓鴣的悲啼,他就會產生如“湘江日夜潮”一般的無涯愁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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