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佩的脆響緣著巫山的峭壁而上
——李賀《巫山高》
巫山高
李賀
碧叢叢,高插天,大江翻瀾神曳煙。
楚魂尋夢風颸然,曉風飛雨生苔錢。
瑤姬一去一千年,丁香筇竹啼老猿。
古祠近月蟾桂寒,椒花墜紅濕云間。
巫山神女,用蘸滿苔蘚的語言訴說夢境。
石化的夢穿云破霧,石化的夢溫婉多姿。“赤帝女瑤姬,未行而卒,葬于巫山之陽為神女。”(《巫山縣志》)神女瑤姬,這個赤帝的女兒,在未行而卒之前,將椒蘭和蕙草插進發鬢,用澄澈的山泉浴遍周身,然后,靜美成守望之姿,在巫山一站,就是五千年。
寂寞不屬于巫山神女。疏浚江河的大禹從這里走過時,遠古的濁浪排空裂岸,擊打著大禹的長鋏,也擊打著神女的笑容。當長江終于浩浩蕩蕩辟出一道水光瀲滟的峽谷,并在治水人歌功頌德的碑銘中沖刷出一片圣潔的文字,巫山神女便收起掛滿泥漿的銅簪,斂起被水打濕的裙裾,重新回復成靜美之姿。在湍急的河流上空,俯瞰劈波斬浪的船只,瑤姬,轉而成為領航的燈塔,當船家的號子在空谷中此起彼伏,當粗黑的纖繩在巖石上勒出一道道溝痕,瑤姬便將自己隱藏在霧氣之中,彼時,神女是一尊縹緲的石像。
然而,后世的文人再也高不過巫山的壯闊和婉約。在《神女賦》中,楚大夫宋玉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楚頃襄王與宋玉游于云夢之浦,使玉賦高唐之事。其夜玉寢,果夢與神女遇,其狀甚麗,玉異之。明日,以白王。王曰:“其夢若何”玉對曰:“晡夕之后,精神恍惚,若有所喜,紛紛擾擾,未知何意?目色仿佛,乍若有記:見一婦人,狀甚奇異。寐而夢之,寤不自識;罔兮不樂,悵然失志。于是撫心定氣,復見所夢。”王曰:“狀何如也?”玉曰:“茂矣美矣,諸好備矣。盛矣麗矣,難測究矣。上古既無,世所未見,瑰姿瑋態,不可勝贊。其始來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進也,皎若明月舒其光。須臾之間,美貌橫生:曄兮如華,溫乎如瑩?????????????????????????????。五色并馳,不可殫形。詳而視之,奪人目精。其盛飾也,則羅紈綺績盛文章,極服妙采照萬方。……”在這篇辭藻華麗的《神女賦》中,宋玉不惜重墨,勾勒了楚頃襄王的一個玫瑰夢,對于出現在夢中的瑤姬,宋玉更是極盡工巧,將其描繪成餐風飲露的女神。而在宋玉的另一篇《高唐賦》中,瑤姬與楚頃襄王的云雨之歡更成為這位辭采斐然的文人極力渲染的主題。“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陰,旦為朝云,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走進霧氣繚繞的巫峽,多情的宋玉剖開翠綠的筇竹,用充沛的激情書寫神女瑤姬的愛情。楚頃襄王站在崔嵬的高唐枕臂而眠,杯爵傾倒出最后一縷王氣。在杳渺的夢境中,楚頃襄王是個鐘情于玫瑰的少年,環佩的脆響緣著巫山的峭壁而上,未行而卒的瑤姬不施粉黛,不著濃妝,縞素和絳紅同時穿在身上。當二十五弦琴在君王的夢囈里錚錚奏響,朝云暮雨便固定成一個永恒的詞匯。
巫山神女,一尊遠古的石像,應該被鐫進治理洪荒的碑碣,也應該在繽紛的夢境中體悟愛情。游高唐的楚頃襄王并不是文人眼中的倜儻少年,一個投江自溺的屈原就足以讓他衰朽千年;但是,作為第一個在巫山播撒苔錢的酒客,瑤姬不能拒絕騰動的春情。蛛網和雁陣,被凝真觀的磚墻囚禁久了,就會坍圮成黯然無光的灰塵。巫山神女在自然的時空里是尊斑駁漫漶的石頭;但在人性的時空里,她永遠是赤帝的女兒,永遠是未行而卒的瑤姬。當絲竹之聲劃空而來,瑤姬便撥開五里云霧,找尋那面治水時遺落的銅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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