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的泥土塑造原始的愛情
——李群玉《黃陵廟》
黃陵廟
李群玉
小姑洲北浦江邊,二女啼妝自儼然。
野廟向江春寂寂,古碑無字草芊芊。
風回日暮吹芳芷,月落山深哭杜鵑,
猶似含顰望巡狩,九嶷如黛隔湘川。
剖開一段湘妃竹,我就看到了洪荒時期的愛情。
瑤車,玉軿,羽蓋,霓旌。娥皇和女英出嫁的儀仗浩大而又莊嚴。這雙陶唐氏的女兒,在父親禪讓天下的同時,她們也禪讓了自己的蕙質蘭心。當時,她們的夫君舜還是耕耘歷山的農夫,擲網雷澤的漁民,而娥皇女英的蓮步一踏入中國情史的開篇,就將德行攝入了擇偶的目光。遠古的情感一如遠古的泥土,疏朗而又單純。
她們走進的,是一個充滿了敵意的家庭,瞽叟、象和那個惡毒的悍婦,是舜的親人,但更像舜與生俱來的仇敵。涂廩,他們縱火;穿井,他們填石,這也許是對即將擁有四海的帝王在德行上的一種磨礪,但這種磨礪,未免太陰慘,太沉重了。于是《山海經》《列女傳》同時善良起女性的心靈,娥皇女英之于舜,不僅僅是妻子,更是其重要的呵護人。正是有了她們的呵護,有了神奇的羽衣,舜才得以脫險,成就他至德至孝的英名。原始之愛,在這里上升為一種力量。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楚辭·九歌·湘夫人》)幾千年以來,娥皇女英最讓人感動的,莫過于那片真誠的哭聲了。走過禪讓的香案,舜的面前是滔滔洪水和紛亂的九州,于是,他要愛德施均,他要稽查巡視,就這樣,他帶著以后封建帝王少有的熱情走到蒼梧之野,走到了九嶷山,當他長眠于斯,被五色土湮埋起來,也就湮埋了一個永恒的提問:誰輝煌了誰?是舜輝煌了娥皇女英?還是娥皇女英輝煌了舜?哭聲震徹天地,娥皇女英傷逝的淚水打濕竹林,染紅湘水,女人的貞烈和癡情被她們宣泄得一滴不剩,以至于后世的人們從這里走過,已經無法用淚水對應淚水,只能珍藏一段帶血的湘竹。
“風回日暮吹芳芷,月落山深哭杜鵑。”卑微的詩人李群玉曾于某個黃昏,踩過沒膝深的蒿草來到黃陵廟,這座洞庭湖畔供奉娥皇女英的所在。失意的中國文人總是在尋找著心靈的替身,并喜歡在其上交疊起自己的悵嘆,于是,娥皇女英帶著溺水時的一身寒氣走進了李群玉的視野,也走進了我今天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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