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七律二首·送瘟神》詩詞原文、注解與賞析
(一九五八年七月一日)
讀六月三十日人民日報,余江縣消滅了血吸蟲。浮想聯翩,夜不能寐。微風拂煦,旭日臨窗。遙望南天,欣然命筆。
其一
綠水青山枉自多,華佗無奈小蟲何!
千村薜荔人遺矢,萬戶蕭疏鬼唱歌。
坐地日行八萬里,巡天遙看一千河??。
牛郎欲問瘟神事,一樣悲歡逐逝波。
其二
春風楊柳萬千條,六億神州盡舜堯。
紅雨隨心翻作浪,青山著意化為橋。
天連五嶺銀鋤落,地動三河鐵臂搖。
借問瘟君欲何往,紙船明燭照天燒。
【題解】
血吸蟲病是一種流行于中國南方的傳染病。據統計,共和國成立前,此病蔓延于中國南方12個省、市的350多個縣,患病者達千萬人。1954年,中共中央成立“血防”九人小組,專門領導消滅血吸蟲的工作。1955年,毛澤東親自視察血吸蟲疫區,目睹百姓痛苦,他向各級黨政部門及醫療單位發出“一定要消滅血吸蟲病”的號召。1956年2月27日,毛澤東又在最高國務會議上強調“全黨動員,全民動員,消滅血吸蟲病”。血吸蟲病嚴重的余江縣,結合水利建設,苦戰兩個冬春,修建了1200多處水利工程,在滅螺治蟲上取得勝利。1958年6月30日,《人民日報》發表題為《第一面紅旗——記江西余江縣根本消滅血吸蟲病的經過》的報道。次日,正好是中國共產黨建黨37周年紀念日,毛澤東心系南天,夜不能寐,迎著晨曦,寫下此章。
【注釋】
[瘟神]舊指傳播瘟疫之神。此指血吸蟲病。
[余江]舊安仁縣,民國時改今名,江西屬縣,在余水之北。
[華佗]又名,字元化,漢末沛國譙人。指代名醫。
[薜荔]又名木蓮,蔓莖緣木而生,果球形。又作梵語“餓鬼”之譯音。見唐釋慧琳《一切經音義》。此詞雙關,一說田園荒蕪,一說餓殍遍地。
[遺矢]拉屎。矢同屎。趙將廉頗年老,有人謗其“一飯三遺矢”。見《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
[坐地]地指地球。人在地球,隨其自轉,日行八萬里;隨著公轉,遙看一千河。皆約數。
[牛郎]神話中人物。牛郎星又稱牽牛星,隔銀河與織女星相對,于是被人附會成夫妻分離故事。
[舜堯]指虞舜、唐堯。
[紅雨]一指春雨,一指春花。唐孟郊詩:“紅雨花上滴,綠煙柳際垂。”唐李賀詩:“桃花亂落如紅雨。”
[五嶺]指大庾、騎田、都龐、萌渚、越城諸山。
[三河]指河東、河內、河南之地,一指黃河、淮河、洛河之域。此處泛指北方之地。
【品評】
二詩一體,稱“姊妹篇”可也。這是毛澤東詩詞中唯一的連體七律。詩前有小序,僅43字,表明心境,言簡意賅,雋永有味,為欣賞詩歌預為造勢。
詩題在擬“送瘟神”,出手不凡,大氣凌“神”。
瘟神,為中國惡神。人皆畏之、敬之、遠之。毛澤東不畏、不敬、不祭、不拜、不留,反要驅而趕之,逐而送之,非大氣魄、大勇力不可。標題出,氣度見,非同一般也。
據元代無名氏《三教源流搜神大全》卷載,中國瘟神,竟有五位之多。“在天為五鬼,在地為五瘟”,這便是“春瘟張元伯、夏瘟劉元達、秋瘟趙公明、冬瘟鐘士貴、總管中瘟史文業。”此一說法,僅備參酌。毛澤東要“送”的“瘟神”,可能是一鍋端!
第一首詩,為“過去時”,為歷史畫卷,為瘟神時代之寫照??。詩人將一個古老的悲劇故事(牛郎織女分離)插入瘟神制造的平民悲劇里,有對比意味,有強調意味。首聯“綠水青山”二句,從環境入筆,暗示人的命運。引出華佗,拉長時間,以華佗無奈,極言血吸蟲病(瘟神)為害之廣、之甚。前句示形,后句擬聲,用典自然,混化如一。頸尾二聯聯系較密。“坐地”、“巡天”句,為一創造性意境,超邁一切前代詩人;這是詩人借“空間”拓展,稀釋心中的壓抑。在一個時、空雙向放大的場里,苦難的唯一自由,是放飛一線希望的探究。而這探究,也只能由暫作“圈外人”的牛郎提出。
第二首詩,是“現代時”的,是現實畫卷,是送走了瘟神的人民時代的寫照。“春風楊柳”句,以楊柳迎春為起興,點染“人”的變化。毛澤東的可貴,是不以送瘟神的救世主自居。他認為,人皆可以為堯舜。“盡”字,是最充分的人民肯定。以下“紅雨”、“青山”、“天連”、“地動”四句,一氣呵成,不可斷解,將思想(“心”、“意”)解放與建設實踐(“銀鋤”、“鐵臂”)視為一體。這四句,都是圍繞人民情緒、功業展開的,因而詩行主旋律自然交響為“人民頌歌”。尾聯“借問瘟君欲何往,紙船明燭照天燒”二句,從結構上看為“點題”之筆,從詩情上看又是千呼萬喚終于迸發的歷史叩問和歷史回答。
前詩,牛郎一“問”;后詩之“借問”,我傾向于詩人主體不但參與了“問”,而且參與了“燒”,這樣,“送瘟神”的全過程,詩人都與人民同在。
想象,再一次張開雙翼。在把握了“現實”的尺度(如地球周長八萬里、五嶺、三河、六億人等)后,詩人總能放飛他“浪漫”的理想(坐地、巡天、遇牛郎等)。欣賞者,有時會自嘆木訥。毛澤東就是毛澤東,他敢于嬉笑怒罵,對瘟神,也敢大不敬,你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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