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
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蘇 軾
這首詩,一題作《惠崇春江晚景》,或題作《書袞儀所藏惠崇畫》,是蘇軾于神宗元豐八年(1085)在汴京(今河南開封)寫的一首題畫詩。一首好的題畫詩,既要點明畫面,使人如見其畫,又要跳出畫面,使人畫外見意,從而既再現了畫境,又擴展和深化了畫境。
惠崇是能詩善畫的僧人,郭若虛《圖畫見聞志》稱其“工畫鵝、雁、鷺鶿,尤工小景,善為寒汀遠渚,瀟灑虛曠之象”。這首詩所題的惠崇畫,是一幅以早春景物為背景的春江鴨戲圖。詩的前三句寫了六樣景物: 竹子和竹外開放的桃花、江水和水上浮游的鴨子、布滿地面的蔞蒿和新出嫩芽的蘆葦。這些應當都是畫中所有。分別來看,第一句寫的是地面景;第二句寫的是江上景;第三句寫的是岸邊景。從這三句詩,大致可以想見這幅畫的取景和布局。
欣賞一幅畫,如果只局限在目所能見的范圍之內,那么,畫筆所描摹、畫面所展示的只是景物的色彩、形態、位置、數量、體積。就惠崇的這幅畫而言,只畫出了桃花之盛開、春江之溶漾、桃枝之在竹外、鴨群之在水上、蔞蒿之密、蘆芽之短,這是畫家在自然界所能見到的,也是欣賞畫的人在畫幅上所能見到的。但是,蘇軾的這首題畫詩,卻還寫了要憑觸覺才能感到的水之“暖”、要用思維才能想出的鴨之“知”、要靠經驗和判斷才能預言的河豚之“欲上”。這些,無論在自然界或畫幅上,都不是目所能見,是通過詩人的想象和聯想得之于視覺之外、得之于畫面之外的。而這首詩的高妙處,正在于以這些想象和聯想點活了畫面,使畫中的景物變得生機勃發,情趣盎然,不復是無機的組合、靜止的羅列。這生機和情趣,可以是畫幅本身所蘊含而由詩人的靈心慧眼發掘出來的,也可以是畫幅所無而由詩人賞畫時外加上去的。這也就是譚獻在《復堂詞錄敘》中所說的“作者之用心未必然,而讀者之用心何必不然”。
當然,讀者用心之所以然,不應是漫無依據的胡思亂想。其想象的契機、聯想的線索,應當是有端倪可尋的。詩人在欣賞惠崇這幅畫時所以產生“水暖鴨先知”的想象,是因為畫面本來有水有鴨,更從桃花開、蒿蘆生所顯示的季節而想到江水的溫度和鴨子的感知。至于詩人之寫“河豚欲上”,可以是因畫面景物,而想起梅堯臣《范饒州坐中客語食河豚魚》詩的前四句“春洲生荻芽,春岸飛楊花,河豚當是時,貴不數魚蝦”;更可能是從河豚食蒿、蘆則肥,初生的蒿、蘆又可用以羹魚而生發的聯想。可以與這首詩參讀的有作者的一首《寒蘆港》詩:“溶溶晴港漾春暉,蘆筍生時柳絮飛。還有江南風物否?桃花流水鮆魚肥。”兩詩所寫景物、季節及其思路,都很相似。
題畫詩是題在畫上的,應當做到詩與畫兩相映發,成為珠聯璧合的整體;同時,作為一篇文學作品,它又應當離開了畫仍不失其獨立的藝術生命。今天,盡管人們早已看不到惠崇的這幅畫了,而蘇軾的這首詩卻依然是眾口傳誦的名篇。不必看畫,只從這首詩所再現的景物美、所創造的意境美,從詩人所表露的對大自然、對生活的興會中,讀者自會為之吸引,受到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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