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仙歌·丁卯八月病中作

【題解】

開禧二年（1206），宋王朝任命已歸居鉛山的辛棄疾再為紹興府知府兼浙江東路安撫使，但辛棄疾想到多年來屢受打擊，壯志難酬，就謝辭了此次任命。丁卯年（1207）八月重病在身，九月朝廷又詔命他為樞密院都承旨以及有兵權的職位，這次本以為能大刀闊斧統一國土。可是詔書到達鉛山前，這位抗金將領、南宋詞壇領軍人物便含恨離開了人間。本詞上片闡述賢愚、舜跖之分無非毫厘，不可不察；下片言小人之交與君子之交一定要分清楚，人到晚年惟求安樂半醺之境，字字耐人尋味。這也算是他的絕筆詞，可謂人至晚年，回味人生，痛中思痛。

【原文】

賢愚相去，算其間能幾。差以毫厘繆千里①。細思量，義利舜跖之分②，孳孳者，等是雞鳴而起。

味甘終易壞，歲晚還知，君子之交淡如水③。一餉聚飛蚊④，其響如雷，深自覺、昨非今是。羨安樂窩中泰和湯⑤，更劇飲無過，半醺而已⑥。

【注釋】

①繆（miù）：錯誤。②“舜跖之分”三句：語出《孟子·盡心上》：“雞鳴而起，孳孳為善者，舜之徒也；雞鳴而起，孳孳為利者，跖之徒也。欲知舜與跖之分，無他，利與善之間也。”舜跖：虞舜和盜跖的并稱。指圣人和惡人。孳孳（zīzī）：同“孜孜”。勤勉；努力不懈。③君子之交淡如水：出自《莊子·山木》：“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lǐ）；君子淡以親，小人甘以絕。”意思是：君子之間的交情，清淡如水；小人之間的交情，甘甜如酒。君子清淡卻親切長久，小人甜蜜反而容易絕交。④餉（xiǎng）：一會兒，不多久的時間。語出唐韓愈《醉贈張秘書》：雖有一餉樂，有如聚飛蚊。⑤安樂窩：指住宅。泰和湯：指酒。泰和：太平之意。⑥劇飲：痛飲；豪飲。半醺（xūn）：半醉。

【譯文】

作為一個正常人，賢和愚之間應該相互有差別距離，計算起來，他們之間能相差多少呢？不要小看了這個區別，可以說，如果相差以毫厘計算，那么所出現的錯誤就會有千里之遠。仔細思索考量這義與利的區別，同時也要分清諸如虞舜和盜跖，他們到底誰是圣人，誰是惡人。可以說，他們都是聽到雞鳴就起身，孜孜不倦勤勉做事情的人。但是記住，與人為善的就是虞舜的弟子，唯利是圖的就是盜跖的門下。

甜言蜜語與利益交織在一起的酒肉朋友，時間久了終究會因為利益不均而容易破壞；而清水雖然沒有味道，但它就能長久保持本色不變，人到了老年還會知道，君子之間的交往，如山中涓涓流淌的清清泉水，有山之靈氣，那是一種與天地共存的默契。僅僅是吃一餐飯的時間里，就能聚集一大批飛蚊，團團飛舞響聲如雷，也只有到了如雷貫耳的時候，你才會深深覺得，昨天錯了，而今天的做法才是對的。我很羨慕那些躺在安樂窩里，還能有“泰和湯”可喝的人，特別是，即便是痛飲也不會大醉，不過是喝得半醉半醒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