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天樂
蟬

王沂孫

一襟余恨宮魂斷，年年翠陰庭樹。乍咽涼柯，還移暗葉，重把離愁深訴。西窗過雨，怪瑤珮流空，玉箏調柱。鏡暗妝殘，為誰嬌鬢尚如許。

銅仙鉛淚似洗，嘆攜盤去遠，難貯零露。 病翼驚秋，枯形閱世，消得斜陽幾度。余音更苦，甚獨抱清高，頓成凄楚。謾想薰風，柳絲千萬縷。

【賞析】

宋亡之后，大多數的遺民并不能跟文天祥一樣慷慨壯烈，以身殉國。他們在殘山剩水間活了下來，但內心卻有無盡的悲苦。他們拒不出仕新朝，生活往往過得比較潦倒。內心柔弱的他們又不敢直白地用詞章表露心跡、控訴蒙元政權，只好借用吟詠花花草草寄寓悲憤。于是詞作也就一片幽怨迷離，摧抑低沉，有時也會難免晦澀。

未過多久，江南一帶發生了一件令遺民痛心疾首的慘案。一位名叫楊璉真伽的蒙古和尚帶了一撥人來到紹興，公開挖掘南宋諸帝的陵墓，盜取隨葬珍寶，將南宋帝妃身上的衣冠首飾全部掠走后，即把遺體拋棄在荒野。這對于遺民來說，無疑是精神上的嚴重摧殘。好在有一位義士唐玨，趁夜色收攏了諸帝后的遺體，將其重新埋葬，并在其上種植冬青樹以為標志。傳說事成之后，江南的一些遺民邀請唐玨召開一次詞社，共同填寫一些寄托這場慘案的詠物詞，并結集出版，取名《樂府補題》。這本詞集一直流傳到了今天，里面一共收錄了三十七首詞。盡管沒有明確的字句表明這些詞與盜墓事件有關，但確實都是詠物詞，吟詠了龍涎香、白蓮、莼、蟹、蟬五種事物，王沂孫便是其間最杰出的一位。

不管《樂府補題》詞社的舉行與楊璉真伽盜發宋陵有沒有直接聯系，王沂孫這首詠蟬詞寄托亡國之恨是沒有疑問的，因為開篇便已經交代，這是一只生活在宮中的蟬，正在秋風中哀度余日不多的最后時光。

這只蟬當然是他們這一群遺民的寫照。國家已經滅亡，自身也老病交加，在晚年發出凄苦的聲音，卻很少有人理解。秋蟬在做著夏日柳陰濃郁的夢，它想重回自己生命最燦爛的季節。遺民同樣也想回到承平的年代，那時不僅有繁華的家國，秀美的湖山，還有最美好的青春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