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都護歌
李 白
云陽上征去,兩岸饒商賈。
吳牛喘月時,拖船一何苦!
水濁不可飲,壺漿半成土。
一唱《都護歌》,心摧淚如雨。
萬人鑿磐石,無由達江滸。
君看石芒碭,掩淚悲千古。
《丁都護歌》挾帶著一路悲風,襲上我的案頭。
這首凄愴的曲調來自水面,來自纖繩,來自江南。柳笛和琵琶,在兩個不同的層面上演奏著饑饉與繁榮。水道縱橫,河網交錯,官船和商船穿梭成帝國的威儀,而槳聲欸乃,拉直的纖繩上遍布血痕,船工、水工,石工在堅硬的河岸體味著蒼涼。
隋唐,以水陸交通的異常發達光耀史冊,幾百年間,中國出現了永濟渠,出現了通濟渠,南北大運河連綴起長安與江南,也連綴起靈魂的悲喜與歡憂。經濟走向中興,浩蕩的官商船隊載著難以計數的珠寶玉帛、美饌珍饈從江南走向長安,又從長安走到江南。于是水面不再平靜,所有的水族都被龍骨的轟鳴驚醒,所有的管弦都為壯麗的畫舫謳歌,隋唐氣象,在水道漕運中一覽無遺。《舊唐書·崔融傳》描繪了京杭運河的繁忙景象,“天下諸津,舟航所聚,旁通巴漢,前指閩越,七澤十藪,三江五湖,控引河洛,兼包淮海。弘舸巨艦,千舳萬艘,交貿往還,昧旦永日。”到了中唐鼎盛時期,京杭大運河的各大港口河汊已經盡收天下財富,往來穿梭著全國各地的舟船,“若廣陵則錦、銅器、官端綾繡;會稽則羅、吳綾、絳紗;南海玳瑁、象齒、珠、沉香;豫章力士瓷飲器、茗鐺、釜;宣城空青、石綠;始安蕉葛、蚺膽、翠羽;吳郡方文綾。船皆尾相銜進,數十里不絕。”
一條人工開鑿的運河注定要融進億萬工匠的血淚。運河之水掀起綿延不絕的濤聲,更激蕩著來自社會最底層沸騰的怨聲。史載,隋大業元年(605),開鑿運河之初,“鑿通濟渠時,役丁死十四五。”而到了大業四年(608),僅僅過去三年時間,當一條永濟渠在民工的號音中再度開掘,被征發到這條渠上的工匠已達一百多萬,男丁不足,女工遂被迫大量征用。這些悲慘的河工在五萬名監工監督下夜以繼日地勞作,動輒受“枷項笞背”之刑,渠水所經過之處,哀鴻遍野,民不聊生。
隋唐大運河建成之后,這條運河便成為運輸最繁忙的“黃金水道”,而由于船隊要穿過一些峽谷隘口,便要征用大批纖夫。京杭運河流經三門峽,在相關文獻中,我們可以從一星星點點的文字中看到那些艱難行進的纖夫們的影像:“自集津上至三門,皆一綱船夫并牽一船,仍和雇相近數百人挽之。河流如激箭,又三門常有波浪,每日不能進一二百船,觸一暗石,即船碎如末,流入旋渦,更不復見。”“茍纖繩一斷,棧梁一絕,則撲殺數十人。落棧著石,百無一存,滿路悲號,聲動山谷。”當滔天巨浪淹沒一個個疲憊的生命,大運河的河底,便開始瘋長哀怨的水草。
而纖夫們只有都護歌,石工們只有都護歌。式微的號音與漸弱的錘聲擊打著輝煌的水面,沉悶而又凄冷。運河在兩岸高筑起壁壘,一叢蘆葦卻裂土而出。石塊和鐵錨都逃不脫葦絮的盤桓,他們無法炫耀,他們必須傾聽,傾聽蒼白的詠嘆,傾聽枯黃的旋律。當成千只碩大的商船終于迷失在浩蕩的葦絮之中,鐘磬鐃鈸一同落水,兩岸,紙錢飛揚,挽歌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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