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盔
——“曾先生是F家里的良師。”
F家里人是這樣說,F村上的人也是這樣說。
曾先生在F未出世以前十一年便到了他的家里。在F五歲發蒙的時候,在他家里已經教出了不少的“頂子”了。
F有次對我說過一段逸事,是他才發蒙時候的事情。
——曾先生愛打人,尤愛打我們的腦袋。他的刑具是從籬柵上抽下來的斑竹。他一發作起來,便把那斑竹打在我們的頭上,打一下,斷一節。我們又不敢大聲哭,哭大聲了,他愈打得厲害。
小小的腦袋打出一頭的包塊。晚上回家痛得不能著枕,只是嚶嚶啜泣。
我們的母親知道了,母親最可憐我,大約因為我年紀還小的原故,母親便替我尋出了一頂硬殼帽子來。那帽子怕是我們的父親或者祖父的年輕時候戴舊了的。帽子既是硬殼做成,里面還有四個氈耳。
這頂硬殼帽子便成了我的‘鐵盔’了。先生打起人來只是打得空響,腦袋一點也不痛。
這個秘密在第三天上被我二哥知道了。他當時也不過才八九歲光景,他和我便要爭戴這頂‘鐵盔’。在家里時母親不許他,進家塾時他在路上便替我奪去了,我竟傷心地哭了起來。弄到后來這個秘密連先生也知道了。
我們的曾先生終不愧是賢明的人,他以后打我們的頭腦不再隔著帽子打了。他要先把我們的帽子揭下,然后再打。
小小的腦袋又被先生打出一頭的包塊,晚上睡覺,痛得不能著床,又只是嚶嚶啜泣。
母親也無法可想了,只是安慰我們說:‘乖兒,乖兒,以后好生聽先生的話,不再挨打便好了……’
我們的頭腦便是這樣打出來了的。在我們幾位哥哥的頭上,包塊雖然變成了‘頂子’,而在我自己不幸的是在十二歲的時候便開辦了中學,我便和‘頂子’永遠絕緣了。
F的話便是這樣。
但是F家里的人到現在也還在這樣說,F村上的人到現在也還在這樣說:
——“曾先生是F家里的良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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