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藥及其他
芍
昨晚往國泰后臺去慰問表演《屈原》的朋友們,看見一枝芍藥被拋棄在化妝桌下,覺得可惜,我把它揀了起來。
枝頭有兩朵骨朵,都還沒有開;這一定是為屈原制花環的時候被人拋棄了的。
在那樣雜沓的地方,幸好是被拋在桌下沒有被人踐踏呀。
拿回寓里來,剪去了一節長梗,在菜油燈上把切口燒了一會,便插在我書桌上的一個小巧的白瓷瓶里。
清晨起來,看見芍藥在瓶子里面開了。花是粉紅,葉是碧綠,顫巍巍地向著我微笑。
四月十二日
水
水里的小石子,我覺得,是最美妙的藝術品。
那圓融,滑澤,和那多種多樣的形態,花紋,色彩,恐怕是人力以上的東西吧。
這不必一定要雨花臺的文石,就是隨處的河流邊上的石磧都值得你玩味。
你如蹲在那有石磧的流水邊上,肯留心向水里注視,你可以發現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那個世界實在是絢爛,新奇,然而卻又素樸,謙抑,是一種極有內涵的美。
不過那些石子卻不好從水里取出。
從水里取出,水還沒有干時,多少還保存著它的美妙。待水分一干,那美妙便要失去。
我感覺著,多少體會了藝術的秘密。
四月十二日
石
張家花園的怡園前面有一個大石池,池底傾斜,有可供人上下的石階,在初必然是鑿來做游泳池的。但里面一滴水也沒有。因為石縫砌得嚴密,也沒有迸出一株青草,蒸出一錢苔痕。
我以前住在那附近,偶爾去散散步,看見鄰近駐扎的軍隊有時也就在池底上操練。這些要算是這石池中的暫時飛來的生命的流星了。
有一次敵機來襲,公然投了一個燃燒彈在這石池里面,炸碎幾面石板,燒焦了一些碎石。
彈坑并不大,不久便被人用那被炸碎了的碎石填塞了。石池自然是受了傷,帶上了一個瘢痕。
再隔不許久,那個瘢痕卻被一片片青青的野草遮遍了。
石池中竟透出了一片生命的幻洲。
四月二十六日晨
母
這幅悲慘的畫面,我是永遠也不會忘記的。
是三年前的“五三”那一晚,敵機大轟炸,燒死了不少的人。
第二天清早我從觀音巖上坡,看見兩位防護團員扛著一架成了焦炭的女人尸首。
但過細看,那不只一個人,而是母子三人焦結在一道的。
胸前抱著的是一個還在吃奶的嬰兒,腹前蜷伏著的又是一個,怕有三歲光景吧。
母子三人都成了骸炭,完全焦結在一道。
但這只是骸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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