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第一周年在武漢
“七七”第一周年在武漢的時候,應該是抗戰期中的最高潮的時期。那個時期是最值得紀念的。然而我的記憶已經模糊了。
那時候也是文化人所集中著的第三廳的全盛時期,蔣介石發了一萬五千元的特別費給第三廳,要第三廳負責主持,開一個大規模的紀念大會。大會似乎連續了三天,陽翰笙、張季龍、田壽昌,洪淺哉及其他列列諸兄,集中了精力來從事籌備、布置、推動,的確是紀念得轟轟烈烈的。
一切計劃都是三廳同人們擬就的,其中有一項是慰勞獻金,在漢口設獻金臺三座,武昌、漢陽各一座,此外還有幾座流動獻金臺,是利用卡車的裝置,向武漢三鎮流動勸募的。當這項計劃,由我向當時的政治部部長陳誠當面提出的時候,陳誠堅決認為是毫無把握的辦法,他要我們中止這項獻金的節目。但已經是紀念的前夜,一切計劃都已經公布出去,各處的獻金臺也都已經搭蓋好了,要中止實在是不可能的。陳誠于是為了免得一無所獲的難看,他批發了一萬元交由政治部職員及干訓團團員,集體獻金以示表率。這用意固然是很周到的。然而等到獻金一旦實際開始的時候,一切的情形完全打破了我們的預測。
踴躍啊!踴躍!外幣、法幣、銀貨、銅貨、匯票、支票、金表、銀表、白金戒指、黃金戒指、金耳環、銀耳環、金手鐲、銀手鐲、銀盾、銀杯、銀壺、衣履、物品……如象潮水一樣涌到獻金臺。黃包車夫、碼頭工人、街頭的流浪兒、乞丐,都盡力的奔走呼號,不僅自己捐獻,并勸別人捐獻。捐獻的數目積少成多,反而是這些所謂下層的民眾,在總的數目中占了較大的百分比。總數在一百三十萬以上,這在當時是很大的一個數目,實實在在地完全為我們始料所未及。
就經過了這一次的獻金運動,便有了慰勞總會的組織出現。這個會在抗戰初期做了不少的工作。發動有組織性的慰勞團向南北各戰場勞軍,大規模地自香港采辦藥品及交通工具,作為慰勞品及送達慰勞品之用,以僅少的費用做了相當多的事情,對于那些踴躍捐獻的同胞們,可以說沒有辜負他們的厚誼。
像這樣的獻金的辦法,日后沿以為例,在各種各樣的機會由不同的機關不斷地進行過,但出于半強迫性質的多,像“七七”第一周年那樣的自發性的踴躍,似乎也就沒有再見過了。
在這項事件中,我認識了人民的力量,我也認識了人民的認識。好些不相信人民的人,以為人民是不識不知的烏合之眾,不能有什么了解和作為,那正足以證明事實適得其反。不相信人民的人對于人民的看法,自然也不算錯:因為他們所見到的是人民的冷淡和對于他們的不合作。這事足以證明人民是有甚深刻的了解和機敏的作為。
近來我聽見從武漢來的朋友說,武漢就跟死了的一樣。我并不因此而悲觀,武漢之死倒足以證明武漢人民是活著的。
1946年7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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