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門

【題解】

唐肅宗乾元二年（公元759年）三月，唐王朝九節(jié)度的六十萬大軍敗于鄴城。各藩鎮(zhèn)借機擴充勢力，唐朝就此陷入土崩瓦解危機。杜甫先從長安攜家眷遷往秦州同谷，但不久后因生活艱難，只好南赴成都。途中寫了十二首紀行詩，途經(jīng)劍門，驚嘆于地勢之險要，聯(lián)想到由藩鎮(zhèn)強大造成的安史之亂，意識到劍南之地恐怕又難以免遭戰(zhàn)亂之爭，遂寫下此詩。

詩中首先詠嘆劍門地勢險要，又借議論秦漢以來蜀地財物無辜流入中原的筆觸，來表示擔心歷史重演，在議論中融注激情，寄寓了深刻的政治思想，針對社會現(xiàn)實，句句咄人，又耐人尋味，深刻地表達了詩人對國家命運的憂慮之情。

【原文】

唯天有設(shè)險，劍門天下壯①。

連山抱西南，石角皆北向②。

兩崖崇墉倚，刻畫城郭狀③。

一夫怒臨關(guān)，百萬未可傍④。

珠玉走中原，岷峨氣凄愴⑤。

三皇五帝前，雞犬各相放⑥。

后王尚柔遠，職貢道已喪⑦。

至今英雄人，高視見霸王⑧。

并吞與割據(jù)，極力不相讓⑨。

吾將罪真宰，意欲鏟疊嶂⑩！

恐此復偶然，臨風默惆悵。

【注釋】

①設(shè)險：天造地設(shè)的險要。劍門：即大劍山，在今四川劍閣縣。

②石角：山峰的巨石。皆：都。

③崇墉（yōng）：高峻的城墻，用以形容兩崖。城：指用作防御的內(nèi)城墻垣。郭：指外城。

④“一夫”兩句：語出張載《劍閣銘》：“一人荷戟，萬夫趦趄。”即李白《蜀道難》“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之意。關(guān)：指劍門山，山壁中斷如關(guān)口。傍：靠近。

⑤珠玉：一作“珠帛”，指征斂的財物。中原：泛指黃河中游地帶，這里指代京都所在地。岷峨：岷山和峨眉山，岷山在四川北部，峨眉山在四川中南部。凄愴：悲傷。

⑥三皇五帝：傳說中最先的一些帝王。三皇：此說法不一，一般指燧人、伏羲、神農(nóng)。見班固《白虎通》。五帝：指黃帝、顓頊、帝嚳、帝堯、帝舜。見《史記·五帝本紀》。雞犬各相放：比喻安居樂業(yè)的生活，不分彼此。

⑦后王：指夏商周三朝的君主。柔遠：語出《尚書·舜典》：“柔遠能邇。”指對邊遠地區(qū)實行安撫懷柔政策。職貢：《周禮》：“制其職，各以其所能；制其貢，各以其所有。”意思就是規(guī)定各地方擔負一定的勞役，按時交納一定的貢物，也就是勞役和賦稅。道：指上文所說先王時“雞犬各相放”的安居現(xiàn)狀。

⑧霸王：意思是稱王為霸。割據(jù)叫霸，統(tǒng)一天下叫王。

⑨并吞：指王者并吞他國，如秦始皇等。割據(jù)：指霸者，如公孫述、劉備等。

⑩真宰：指天帝。因為古人認為蒼天主宰萬物。鏟疊嶂（zhàng）：削平重疊的山巒。

【譯文】

只有天帝才能在人間設(shè)下萬重高山險阻，而屬這劍門之險堪稱雄居天下，蔚為壯觀。

連綿起伏的群山像兩只巨大的手臂抱護著西南，險奇的石壁犄角都指向北方。兩側(cè)的崖峰高聳，如同兩堵相應而立高峻的城墻，聳立的巖石紋理之上，被千年風雨雕刻成城郭的形狀。看起來，這里只要有一人怒而奮勇臨關(guān)把守，就算是有百萬人馬也無法靠前。

蜀地的珠玉財寶無休無止地被朝廷征斂流向中原，致使蜀民的生活日漸貧困，就連原本蒼翠蔥郁的岷山、峨眉山也為之氣色慘淡。

遙想那三皇五帝的時代，蜀地百姓樂享田園，親密無間，就連各家的雞犬都隨便散養(yǎng)。而到了夏商周這些后代君王之時，雖然對邊遠地區(qū)實行安撫懷柔政策，但設(shè)立納貢制度、實行無情的勞役和各種苛刻的賦稅，致使以往安居樂業(yè)、淳樸的風俗中斷。

更可怕的是，如今那些所謂的英雄豪杰，完全失去控制，他們驕橫跋扈，高首闊步無視仁德法制，整日里刀兵相見，只想占據(jù)重關(guān)天險，而后稱霸為王分割天下江山。就這樣，這些為王者要并吞他國，稱霸者也要割據(jù)拓疆，你爭我奪互不相讓，拼力相殘。

我要怒向天帝問罪，真想鏟除這險要的重山疊嶂！唯恐這種據(jù)險作亂的事情還會時常發(fā)生，一想到這些割據(jù)戰(zhàn)爭帶來的災難，我不禁臨風惆悵，沉默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