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就是心
那天下午,我們至少給八十盆蘭花換了“土”,師父的話也漸漸多了起來。
吃過晚飯,念過無數(shù)聲“阿彌陀佛”后,師父帶我們到寺外散步,那只叫“黑豹”的大狗也搖著尾巴跟著。
蒼山也叫點蒼山,又叫靈鷲山。北起洱源,南至下關(guān),東臨洱海,西接漾濞,全長五十多公里。蒼山十九峰,峰峰相連,山頂積雪終年不化。每兩座山峰間都會夾一條溪谷,共十八條,兩峰夾一溪的同時,也兩溪夾一峰。無為寺在“蘭峰”東麓,它的兩溪是雙鴛溪和隱仙溪。
走下山門,最醒目的莫過于那株三十多米高的香杉樹。冠蓋參天的香杉樹下有巨大的樹洞,黑糊糊的,似被燒過。
“過去老鄉(xiāng)在山上放羊,就在樹洞里做飯,做完飯,火沒滅,便燒成了這副模樣,好在還活著。”師父說。
“這樹是誰種的?”我問。
“有人說是唐朝中期,南詔王種的,也有人說是忽必烈因愧疚燒掉無為寺而種。本來有五棵,但現(xiàn)在只剩這一棵了。”
“師父,這山上有野果嗎?”
“沒有野果,只有因果。”
“……”
清風(fēng)襲來,松濤陣陣。山里的一切,原本與我的性格相符,只要離開城市,我便感到快樂。前段時間,一些無聊的事情讓我心情起伏,雜念叢生,而現(xiàn)在花草的芬芳,松林的氣息,乘風(fēng)徐來,我深吸一口氣,感到心胸舒暢。下山的臺階是新修的,一些樹在臺階中間長著,自然與人工和諧著。
“師父,走在留了樹的臺階上感覺真好。”我拍著樹說。
“你差點就拍不到它們了。無為寺擴建工程時,搞工程的要把這些樹都砍了。我說,你們修臺階就修臺階,砍樹干嗎?他們說擋著走路了。我說,你們又不是大象,怎么會擋著走路呢?最后,我說,誰種的誰砍,不是我種的,所以我不砍,你們誰種的誰就來砍吧。結(jié)果他們就沒砍。”
香杉樹往下沒多遠便是練武場。一塊可以眺望洱海的平地。
“無為寺的武功算是點蒼派的嗎?”我問。
“無為寺的武功遇剛則柔,遇柔則剛,沒有派別,是一種無相的武功。”
“怎么會有老外來這里學(xué)武呢?”
“那是1997年,有三個以色列人,一個英國人,一共四個。他們在大理四處找人學(xué)功夫,有人就介紹他們上來找我。開始我不想收,但看他們大老遠爬上山來怪不容易,就說,我可以教你們,但你們要答應(yīng)我一件事,我每天只教半個小時,不能早到,也不能晚到,因為早到晚到都會影響我的生活。一連幾個星期,他們都準(zhǔn)時上來,我見他們心誠,就讓他們住到了寺里。后來,其他老外就慕名而來了。好多老外都說,在夢中見過我,還有個老外一來就給他媽媽打電話,說他找到了人間仙境,讓他媽媽叫上他爸爸和弟弟一起來。老外們在這里少則一周多則三年五載,有些人回國還開了武館。政府勸我辦個武術(shù)學(xué)校,像少林寺一樣,把大理的功夫品牌發(fā)展起來。我說,那是山下人做的事。我那些洋徒弟百分之九十五都會回來看我,雖然語言不通,但聽他們叫聲‘師父’,念句‘阿彌陀佛’,這就夠了。”
我們在石凳上坐下。山風(fēng)拂動,云霧升騰,太陽西沉,泛著金光,“黑豹”在旁邊的草地上吃草。
“師父,無為寺的狗一直都吃素嗎?”
“素與葷,那是人的分別心,對狗來說,無所謂素與葷。”
“美嗎?”師父突然指著夕陽問我。
“美。”我說。
“你現(xiàn)在看著它美,可十分鐘后,你就看不見它了,你看不見它,它還美嗎?”
“夕陽美與不美,蘭花好與不好,都是相。一切世相唯心造。夕陽從不說自己美,蘭花也從不說自己好,都是我們?nèi)苏f的。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出家人修的便是‘不著相,不動心’。”
“師父,在您心中,禪是什么?”
“禪就是心。離開心,禪不講其他東西。《血脈論》中說:‘前佛后佛只言其心,心即是佛,佛即是心;心外無佛,佛外無心。若言心外有佛,佛在何處?心外既無佛,何起佛見?遞相誑惑,不能了本心,被它無情物攝,無自由。若也不信,自誑無益。佛無過患,眾生顛倒,不覺不知自心是佛。若知自心是佛,不應(yīng)心外覓佛。佛不度佛,將心覓佛不識佛。但是外覓佛者,盡是不識自心是佛。’佛經(jīng)中關(guān)于心的各種比喻也是最多的——心如大風(fēng),不可捉摸;心如流水,生滅不住;心如猿猴,攀緣不已;心如電光,剎那生滅;心如野鹿,追逐聲色;心如野豬,喜愛雜穢……思量人間的善事,心就是天堂;思量人間的邪惡,心就化為地獄;心生毒害,人就淪為畜生;心生慈悲,處處都是菩薩;心生智慧,無處不是樂土;心生癡愚,處處都是苦海。當(dāng)然,禪也是大猛藥。如果每個人都明心見性了,難道大家都出家嗎?”
“那一個修禪的人,到底明心見性出家對,還是點到為止當(dāng)個俗人對?”
“有人說,知識越多越反動;也有人說,知識是第一生產(chǎn)力,你說誰對誰不對?世間本無對與不對。因緣而對,因緣而不對。現(xiàn)在好多出家人只看破‘紅塵’,卻沒看破‘佛塵’,結(jié)果師父收人紅包,徒弟就心動。所以,因緣具足時,出家就對,你因緣不具足時,出家就不對。”
我們走到了隱仙溪邊上。水已經(jīng)干了,溪谷中是橫七豎八的大理石。當(dāng)?shù)厝苏驹诰薮蟮拇罄硎嫌秒娿@分解著,見到師父經(jīng)過,一個戴著毛線帽的男子舉起一只戴著手套的手說,師父,我這根手指在采石頭時被石頭壓斷了。
師父說,阿彌陀佛,以后要小心啊。
有個公案是這么說的,有個禪師向每個找他問事的人伸出一根手指,小徒弟也學(xué)著向別人伸出一根手指,禪師揮刀斬去了小徒弟的那根手指,結(jié)果小徒弟頓悟了。毛線帽男子的那根手指讓我想起了這個故事。
“師父,我覺得禪宗特別厲害。”
“宗上無教派,教下有分別。《金剛經(jīng)》里說‘是法平等,無有高下’。何謂‘宗’?‘心’為宗。何謂‘教’?‘意’為教。分別亦非意,萬法唯心造。你說釋迦牟尼是哪個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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