卦象如火
“活佛,早上吃點什么?”聽到巴西活佛起床,徒弟益西問道。
“糌粑。”他說。
聽到他說“糌粑”,益西很高興。每次早上要吃糌粑,就意味著今天要出門。而只有他出門,益西才能開車。益西不僅是他的侍者,也是他的司機。他曾經有七八個徒弟,但他又把他們都送走了。他覺得這些被寺院挑選來伺候他的喇嘛,都是優秀的喇嘛。他不能為了讓自己生活得更舒服,而耽誤了這些年輕僧人的修行。他的房子也是郎木寺所有活佛的房子中最簡樸的,從來不曾為這房子做過任何裝修。他覺得,房子裝修得越好,就要越多的人維護,房屋只要能睡覺,生活只要能維持就行了。他不能為了讓自己享受,而讓別人受苦。當了活佛就不能再想著自己了,他記得頓珠老喇嘛說的話。
在把裝有青稞面、酥油、鹽和其他一些作料的小木箱送進屋后,益西興高采烈地沖到樓下開始擦洗車子。那是輛白色的豐田凱美瑞轎車,他幾個做生意的朋友湊錢送的。他們說,活佛整天在外面幫助別人,老是找人包車不行,得有輛自己的車。盡管很多人都說這邊的地形買越野車合適,但他還是買了轎車,因為車子是益西挑的,益西喜歡轎車。益西從九歲開始就跟著他,就像他兒子一樣。他覺得自己欠益西的。桑丹能夠每天去學習,而益西不能,益西得每天伺候他,跟著他東奔西走。所以,益西想要的東西,他總是能盡量滿足。
吃糌粑前,他開始做早課。自從當了活佛之后,他便是一個人做早課,一個人念經。他懷念在采日瑪寺當小喇嘛時,在經堂念經的場景。那時候,大家一起念經,一起辯經。藏傳佛教的修行是有次第之分的,十一個等級,一個等級要學三年,一個內容也會辯經辯三年。每次寺里舉行通宵辯經大會,他都會特別興奮,他還記得自己那時最喜歡辯的話題是:在阿彌陀佛的凈土世界,一片菩提樹葉有多大?一片菩提葉上可以住下多少得到善果的菩薩?
他記得在月光下,天寒地凍的時候,他總是大汗淋漓。他的腦子總是越來越清晰,他把佛珠套進手臂,開始妙語連珠,讓辯經的節奏越來越快,讓觀戰的喇嘛越來越多,圈子越來越小。
今天早上,他手捧經卷,感到心口發燙。佛祖說經卷里藏著智慧和慈悲,可這件事,他已經調解了好幾次,還是沒有任何進展。黑頭藏族群眾的法律意識淡薄,他們不怕觸犯律法,或是遭受什么樣的處置,他們并不把那些印在紙上的規矩放在心里。活佛的話,即使不用書寫也是至高無上的,比任何條條款款都有效力,因為他們怕得不到活佛的祝福。但這一次,他們似乎都不太聽話。盡管他們見了他,依舊是跪下來,獻上哈達,敬上茶,一邊說著尊敬的話,一邊用額頭來觸碰他的手,但他們對他的調解方案仍是不斷地婉言謝絕。
昨晚,他曾為了這事打了一卦。卦象是火焰一樣的花。這花預示著什么樣的代價,他不得而知,但打卦時,他的眼皮一直猛烈地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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