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的和尚
“現在太忙,下午兩點來找我,我們談一談。”當我經人指點,來到暹粒最大的坦拿克寺(Wat Damnak)請求出家時,監院宋寧給了我一個“面試”的機會。
回到旅館,我迫不及待地打好背包,退了房,匆匆趕回寺院。時間還早,我心情忐忑地坐在椰子樹下等待。
談什么呢?盡管在日常生活中,我經常引用《心經》和《金剛經》里的語句,也采寫過一些僧侶和同修,對佛教徒之間交流的語言方式還算熟悉,但宋寧是柬埔寨師父,我們交流講英文,而我的英文水平用來談論佛法和修行,似乎還有難度。
“不管那么多了,隨緣吧,穿不成袈裟,說明因緣還不具足。”我安慰自己說。沒了擔心,心里的忐忑立刻平靜了許多。
面前金黃色的樓是新蓋的,四周掛滿了五色的佛旗,隨風起舞。身后是一片塔林,有新有舊,各式各樣。東南亞寺院里的塔林不僅可以安置僧人骨灰,也可以安置那些佛教徒的骨灰。塔的下方有鐵門,整個家族的骨灰都可以放在一起。
寺院很安靜,兩個小孩圍著塔林一圈圈地騎著自行車,每次騎到我面前時,都瞄我一眼。一條丑丑的黑狗朝我跑來。尾巴既不搖,也沒有夾起來,咬還是討好?我心里嘀咕。黑狗自顧自地翹起后腿,對著身旁椰子樹的樹干撒了泡尿……它只是過來“方便”的,它甚至沒有看我一眼,便心滿意足地跑開了。我發現自己想多了。
對我來說,出家并不需要想太多,也不需要太大的勇氣。我只打算當一周的和尚,用另一種視角來認識佛教,一周后,我便能轉身回去。我甚至不必告訴父母,盡管他們也不見得會大驚小怪。從小我就是一個讓家人吃驚的孩子,常有一些詭秘的愿望。東南亞國家,短期出家是人們的日常生活,沒人在乎你出家時間的長短,也沒人會指責你的意志不堅定。在他們看來,出家是為了修行,修行是為了明白人生的道理,道理明白了,自然要回到社會工作。所以,當地人出家、還俗、再出家、再還俗都很正常,全無壓力。
我準時敲開宋寧辦公室的門,他正坐在電腦前上網。
“為什么想出家?”宋寧開門見山地問我,目光炯炯有神。
“我在中國一家雜志社當記者,對佛法感興趣,讀過一些佛教書,寫過一些和尚,所以想親自體驗一下出家人的生活。”“為什么不在中國出家呢?”
“在中國當和尚要家里人同意,要公安局、宗教局同意,要開一堆證明,而且,一出家就要出一輩子,如果還俗,周圍人會認為你是個失敗的和尚,看不起你!”
“很高興你來坦拿克寺出家,之前曾有一個日本人也在我們這里出家,但他不會說英文,我們也聽不懂日語,沒辦法交流,所以,他當了一天和尚就走了,你想當多久?”
“一個星期。”
“你希望從什么時候開始?”
“現在!”
“今天不行了,明天吧!一會兒帶你去買袈裟和化緣的缽,明早六點,你來我辦公室,我的助手會幫你把頭發剃一下。一會兒,你再去找一下春春,他是我們寺院的住持。對了,你知道尼古拉斯嗎?他是中國的電影明星,也來過我們這里。”“尼古拉斯?中國明星?”我一臉困惑。
“是的,網上有視頻。”宋寧開始在Google里敲下自己的名字和尼古拉斯。視頻里在閃過香港TVBS電視臺的片頭后,出現了裹著橙色袈裟的宋寧和一個穿著白色T恤的長發年輕人。
“哦,他中文名叫謝霆鋒。”我說。
“他很有名嗎?”宋寧問。
“是的,他的前妻也很有名。”
我喜歡和宋寧聊天。他辦公室的墻上掛滿了他笑瞇了眼的照片,有跟親朋好友的合影,也有在美國念MBA時的畢業照,他戴著那種方帽子,橙黃色的袈裟從黑色的碩士服后露了出來。
他滔滔不絕地用英文告訴我他的家鄉離暹粒有十五公里,他1997年來到坦拿克寺,2004年去美國上了兩年學,今年計劃在坦拿克寺內建起暹粒第一所佛學院和一家專門給僧人看病的醫院。
“知道嗎,晏,是美國讓我開闊了眼界,我在那邊很受歡迎,因為我是學校的第一個和尚,人們都愛跟我聊天。我想,你也會受歡迎的,你是第一個中國人,而且你會講英語,他們都愛學英語。”
我在湖邊見到了春春。他身材魁梧,表情嚴肅,眉頭似乎永遠皺著,眼神也很犀利。他把宋寧問過的又問了一遍,我把答過宋寧的又答了一遍。然后,他檢查了我的護照和簽證。
“你還有什么問題?”在遞還護照時,春春問。
“我的相機、手機、錢包什么的用交出來嗎?”
“不用,你可以拍照,打電話,出去買吃的喝的,你想干什么都行,但不要抽煙,不要喝酒,不要在中午之后吃東西。”
春春的回答讓我心生糾結。一方面,我希望寺院允許我拍照,讓我記錄下這段自己一生中特殊而珍貴的經歷;但另一方面,我希望自己短暫的出家生活能過得純粹,希望寺院能收走我那些世俗之物,讓自己那顆并不堅定的心徹底放下,全無干擾地體悟修行,一了百了。
按南傳佛教的習俗,僧舍是獨立寮房,一人一間,屋內有衛生間,可以每天洗澡。我的房間在春春的隔壁,一張床、一個床頭柜、一個書架、綠色的地磚,一張畫有禁止吸煙的紙貼在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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