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郁澗底松
開始于魏晉,盛行于南北朝時人才選拔制度,“九品中正制”在其實行之初,尚能改變東漢以來豪門名士操縱察舉的局面,并且基本上還能做到公正。但從本質上來說,這一制度本是權貴功臣們既得利益的維護者,是魏文帝曹丕為穩定其統治而采取的對官僚權的收買、籠絡措施,因此,在其實施過程中,則大大加速了新的一代豪門大族在魏晉時期的崛起,他們壟斷仕途,必是以壓抑人才為代價的。世族子弟不必寒窗苦讀即可應舉入官,而庶族知識分子則無仕進之路。西晉最有成就的詩人左思的遭遇、就代表著當時一般庶族寒門士人的情況。
左思(250—300年)字太沖,臨淄(今山東臨淄)人。年青時學習書法和鼓琴都未成,后來為他的父親所刺激,便下定決心、努力求學。他相貌難看,語言遲鈍,而寫的文章卻壯麗可觀,曾與潘岳、陸機、陸云、張協等人齊名,在西晉詩人中有“三張、二陸、兩潘、一左”的稱號。他不好交游,喜歡著作。所作《三都賦》,構思十年才寫成。后經皇甫謐品題,張載、劉逵作注,衛罐又作略解,這篇作品的聲譽提高很快,甚至因為人們的廣為傳抄而導致“洛陽紙貴”,他也因此而顯名。
左思的妹妹是晉武帝的貴嬪。他因妹妹入宮,遷居洛陽,曾替賈謐講《漢書》,為賈謐“二十四友”之一,他為了作《三都賦》希望看有關圖書資料,曾得到過賈謐的幫助。后來賈謐被誅,他就退居宜春里,專意讀書寫作,不再追求仕宦,齊王司馬冏曾任命他為記室督,他借病辭免。當張方擾亂洛陽的時候,他全家遷到冀州(今河北),幾年后病死。
當他剛寫出《三都賦》而聲名大振的時候,他曾自以為可以憑此飛黃騰達,實現自己的抱負了,但無情的現實終于給了他沉痛的教訓:寒門出身注定了他無從躋身“上品”權貴之列。他那首著名的《詠史》詩,正形象地刻畫了“九品中正制”的選才制度下西晉門閥社會世襲紈绔子弟壟斷仕途、攝取高位,貧寒但有才華的人沉淪下僚,窮途末路的不合理現象,表達了他從滿懷激情的積極入世到消極避世的人生態度的轉變過程:“郁郁澗底松,離離山上苗,以彼寸草徑,蔭此百尺條。世胄躡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勢使之然,由來非一朝。……”世族豪門猶如巍巍大山,將寒門“英俊”壓抑在“澗底”。澗底的百尺青松也只能屈居山上“寸草”之徑的蔭影之下。從東漢以來,世族豪門的政治、經濟特權,世世代代地壟斷著社會的“高位”,這是何等令人憤憤不平的現實啊。左思無力動搖這荒謬的現實,他只能走上悄然隱退之路,在西晉王朝來說,也就關閉了進賢納才的大門,對于一個封建王朝來說,實在沒有比這更危險的了,因為這等于削弱了自己的統治的社會基礎。
當時并非無人指出這個危險,尚書左仆射劉毅就曾上書極論“九品中正制”的弊端:“今立中正,定九品,高下仕意,榮辱在手,操人主之威福,奪天朝之權勢”,“天下洶洶,但爭品位,不聞推讓……是以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晉書·劉毅傳》)段灼也批評道:“九品訪人,唯向中正。故居上品者,非公侯之子孫,則當涂之昆弟也。”(《晉書·段灼傳》)他們都指出了“九品中正制”的危害:世家大族威脅、削弱皇權,直接危害著封建國家的統治基礎,而下層寒士中的賢能之才卻無進取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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