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鄭燮
十分學七要拋三,各有靈苗各自探。
當面石濤還不學,何能萬里學云南?
這是一首題畫詩。謂學畫要保有自己獨立的藝術個性,也可以理解成學習創作皆應有自己的個性,不能摹仿照搬別人的一套。
鄭燮,號板橋,為“揚州八怪”之一。鄭燮善畫蘭竹,以草書中豎長撇法運筆,多不亂,少不疏,體貌疏朗,筆力勁峭。嘗自稱“四時不謝之蘭,百節長青之竹,萬古不敗之石,千秋不變之人?!苯杼m、竹、石寄托他慷慨孤傲、堅韌倔強的品性。其畫、其書、其詩、其人品皆享時譽,且為后人稱道。
學習、模仿、效法是進行創造的基礎,然而學習、模仿、效法并不等同于創造,更不應淹沒個性。鄭燮與“揚州八怪”諸人相近,作畫多以花卉為題材,主要取法于陳道復、徐渭、朱耷、石濤等人,卻又能不拘陳規,破格創新,率性而為,抒發性靈。當時有人認為鄭燮畫蘭學自白丁,鄭燮不以為然,作此詩題畫自辯。
白丁,明末清初畫家。字過峰,一字行民,云南人,明楚王后裔。明亡后出家為僧,游于云南,居無定所,晚年為香海庵僧人本元當司書,八十余歲歿于昆明。詩中“云南”即指白丁。鄭燮說他從未見過僧白丁,“聞其作畫,不令人見,畫畢,微干,用水噴噀,其細如霧,筆墨之痕,因茲化去。彼恐貽譏,故閉戶自為,不知吾正以此服其妙才妙想也?!痹娙穗m然不承認自己畫蘭學自白丁,可仍然表現出對白丁畫蘭的佩服,萬里云南,只能付之想夢而已。
石濤和尚是明末清初著名的書畫家,他的畫對鄭燮影響甚大。石濤俗姓朱,名若極,廣西全州人,明藩靖江王朱守謙后裔。其父于明亡后自稱“監國”,為瞿式耜所殺。時若極五歲,削發為僧,得以存活,法名原濟,字石濤。石濤晚年定居揚州,善畫花果蘭竹,兼工人物,尤善山水,畫名極盛。石濤構圖新奇,筆墨雄健恣肆,淋漓酣暢,氣概風神既得元人意趣,又獨具面貌,氣熱豪放又靜穆邈綿。他的畫對“揚州畫派”與近代畫風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鄭燮畫蘭竹學石濤,學徐文長、高且園。鄭燮曾謂,“石濤善畫,蓋有萬種,蘭竹其余事也。板橋專畫蘭竹,五十余年,不畫他物。……鄭所南、陳古白兩先生善畫蘭竹,燮未嘗學之,徐文長、高且園兩先生不甚畫蘭竹,而燮時時學之弗輟,蓋師其意不在跡象間也。文長、且園才橫而筆豪,而燮亦有倔強不馴之氣,所以不謀而合?!?《鄭板橋集·靳秋田索畫》)可見板橋畫蘭所涉甚廣,所學甚眾,不師跡象而師其意師其神。石濤善畫蘭,板橋學之,但并不全盤繼承,而是我取我需,以為我用。鄭燮說:“石濤和尚客吾揚州數十年,見其蘭幅,極多亦極妙。學一半,撇一半,未嘗全學,非不欲全,實不能全,亦不必全也。”
可見這首題畫詩既是一首辯解詩,又是一首習畫心得詩,它的意思是很顯明的:任何學習都不能全學,要學七分拋三分,方為真學?!办`苗”指蘭花,意指各人有各人的蘭花,它需要各人獨自去尋找。藝術誠然需要模仿學習,但最要緊的還在保有自己獨特的個性,在學習中創造,尋找屬于自己的藝術,所謂“物亦各有本性”,學習是為了更好地發揮本性,而不是傷性。詩的后兩句是辯解,語氣中稍有調侃之意,謂我見過那么多石濤的畫,學習極為方便,我尚且沒有全學模仿,我怎么能舍近而求遠,自找麻煩地去萬里之遙的云南向和尚白丁學畫蘭花呢?!
板橋所畫蘭竹,皆能見其性情,所能流傳至今,固其具有鮮明的藝術個性,因其善于學習。“學一半,撇一半”、“十分學七要拋三”,這對于泥古不化、生吞活剝,以模仿為能事的學習者倒是一種生動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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