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宋方壺
青山相待,白云相愛,夢不到紫羅袍共黃金帶。一茅齋,野花開,管誰家興廢誰成敗?陋巷簞瓢亦樂哉!貧,氣不改;達,志不改。
這是一首表現(xiàn)貧士志氣的小令。由于元代社會極其混亂和黑暗,面對“八娼九儒十丐”的不平現(xiàn)實,廣大知識分子深感前途暗淡心地悲涼,故反映在元曲里的大多數(shù)題材是嘆世和歸隱。“不讀書有錢,不識字有權,不曉事倒有人夸薦。老天只恁忒心偏,賢和愚莫辨。”(無名氏[朝天子]《志感》)嘆的是社會是非不分,賢和愚不辨”。取富貴青蠅競血,進功名白蟻爭穴”(馬謙齋[沉醉東風]),嘆的是世人爭權奪利,如蠅逐臭。“倚強壓弱,亂作胡為”(滕斌[普天樂]),嘆的是權豪勢要,仗勢欺人。“官極將相位雙兼、險險險”(曾瑞[醉春風]《清高》),嘆的是宦海浮沉險惡不測。“盡道便休官,林下何曾見”(薛昂夫[正宮]塞鴻秋),嘆的是依戀榮華,故作頹唐。而本篇發(fā)庸流不敢之言,抒志士耿介之氣,一掃曲壇的灰暗氣氛,顯得超凡脫俗,卓爾不群。它通篇述志,熔景、情、理于一爐,閃爍著特有的理性藝術的光輝。
首先,景隨情寫,因景道情。本篇并非吟山詠水的寫景之作,但道情運用了繪景手段。“青山相待,白云相愛”,既可用互文辭格解釋成青山白云相待相愛,賦予青翠的山巒和繚繞的白云以人性,也可直接理解為人與青山相待,和白云相愛,而以后一種理解更切合文意。置身于白云下的青山,才具有志潔如霜的情懷,夢中也慮及不到“紫羅袍共黃金帶”。“一茅齋,野花開”,一座簡陋的茅草房前盛開著野花,主人公“看亭前花開花落,望空中云卷云舒”,別具情緒,怡然自樂,在枯榮自然更替的大自然里修心養(yǎng)性,管誰家的興廢成敗做什么呢?“一切景語皆情語”。青色的山峰,雪白的云朵,桔黃的茅屋,絢爛的野花,和潛的色調,迷人的圖畫。主人公對此懷有濃情摯愛,才不愿去夢涉宦海,管誰興誰衰。車爾尼雪夫斯基說過:“那些為生活所折磨,厭倦于跟人們交住的人,是會以雙倍的力量眷戀著自然的。”詩人正是懷著厭棄塵世復返自然的心情引吭的,故進入作品的景物描繪就顯得墨雖少而情倍濃,恬靜清麗,美妙可愛,更有力地表述了糞土“紫羅袍共黃金帶”,無心去管“誰家興廢誰成敗”的高潔情懷。
其次,句句明理,層層遞進。本篇從鏡頭轉換來看,是由大至小:青山白云,茅齋野花,陋巷簞瓢到錚錚方寸。從明理述志角度看,又是由小到大、句句明理且逐層推進加深的。與青山真心相待,和白云實意相愛,才能“夢不到紫羅袍共黃金帶”,假若是一只“飛來飛去宰相衙”的翩然云中之鶴,志在青山就難能不改。此其一句,為思想基礎。第二句,是安營扎寨的具體措施。安居草舍茅亭,悠聞野花芳香,心境空靈無半絲雜念,才能不管世事浮沉誰成誰敗,假若故作頹唐欲走南山,如何不想紅樓金瓦而耐得屈居茅齋之寂寞?如果說一是面,是思想,二就是點,是行為。有了如此的思想基礎,才有“陋巷簞瓢亦樂”的高潔操守。陋巷豈比康衢?簞食瓢飲何樂可談?”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論語·雍也》)操守的保持,精神的富有,是人生價值的最高追求,這是賢士們別于常人之所在。詩人在此借古談今勉勵自己,像古賢顏回那樣安貧樂道不染塵污。述志明理逐層推進后自然進入最為高亢響亮的結穴:“貧,氣不改;達,志不改。”如豹尾、似霹靂,結實有力,擲地轟鳴。這種“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高潔情懷,這種貧賤不移,富貴不淫的如磐心志,是通過句句含理層層遞進表現(xiàn)出來的,所以不給人以突兀和空吟的感覺,而使全篇顯出如水注坡的酣暢氣勢,具有撼人魂魄的感染力量,是古代詩歌特別是元曲中不可多得的佳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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