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李益
回樂烽前沙如雪, 受降城外月如霜。
不知何處吹蘆管, 一夜征人盡望鄉。
〔受降城〕自唐太宗親臨靈州接受突厥一部投降后,靈州(今甘肅省靈武縣西南)就被稱之為受降城。但本篇的受降城,為唐代武則天景云年間朔方軍總管張仁愿所筑,城共中、東、西三座,東西相距六七百里,相互呼應,以絕突厥南下之路。這三座城,都在今內蒙古自治區境內。詩人李益登上的當是其西城。〔回樂烽〕指西受降城附近的烽火臺。〔蘆管〕樂器名,即蘆笛。
這是一首邊塞詩的絕唱,抒寫了戍邊將士的思鄉情緒。杜甫曾有“韓公(張仁愿)本意筑三城,擬絕天驕拔漢旌”的詩句,可見筑城為的是保衛邊疆。然而,唐代安史之亂后,國力衰弱,邊無寧日,將士長期駐守,普遍思鄉。詩人李益在那征戰頻仍的年代,在軍中干過事,對此有親身的體驗。在一個深秋的月夜,他登上受降城樓,感慨萬端,吟誦出這樣一首詩:回樂峰前的沙地猶如白雪,受降城外的月色好象濃霜;不知什么地方有人吹起了蘆管,這一個夜間呀,每個遠征的人都思念著家鄉。情景交融,鄉思哀怨,寫得多么深沉!
詩的一、二句寫登城所見。在高于周圍的城樓上,視野開闊,詩人看到了什么呢?在皎潔的月光下,遠處烽火臺周圍的大漠似乎是鋪上了一層厚厚的冷雪,近處受降城外的地面上好象是蓋上了一層薄薄的寒霜。這是一幅邊塞夜景圖:孤城,烽火臺,是邊地特有的衛戍建筑,雖籠罩在星月之夜,顯得寧靜而安謐,但是一旦交戰,這里卻是最動亂、最爭斗的地方;大漠,曠地,是塞外特有的景象,這里雖人煙稀少,生活艱難,但是不得不在孤城與烽火臺之中駐扎著兵力,保衛它背后的繁華富饒的內地;遠處的沙似雪,近處的月如霜,又使這邊塞蒙上了一層特有的色彩和情調,白色的、寒冷的、遠遠近近的雪和霜,在這月色之中顯得多么凄涼、蒼茫!
詩的第三句寫登城所聞。詩人面對大漠冷月,正感到難以禁持時,夜風里忽然吹送來了幽怨的蘆笛聲聲。殺伐之地,寥廓邊塞,深秋靜夜,凄冷月色,這蘆笛的悠揚隨風而至,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在萬籟俱寂的夜里,更能敲叩人的心扉,詩人更感受到了一種悲涼的情愫在迷漫,直透著他的心胸,以至被浸沉。
詩的最后一句寫登城所感。久戍不歸的將士,在這月明之夜,已經萌發了對鄉土的懷戀,何況又傳來了幽怨的笛聲,更增添了對親人的思念。“一夜”寫時間,指整個的夜間;“盡”指人數,寫將士無一例外的鄉愁;在這一夜間全體將士聽著悲涼的笛聲,對著團圞的明月,會勾起他們各自的、形形色色的、無窮無盡的鄉思的!這種“望鄉”的情懷既是詩人自身的,但由于詩人在軍中干事,了解將士的思想、情緒、脈搏,因此推想也是所有“征人”的。
假如換一個角度來欣賞這首絕句,那么,便會發現,它不僅寫出了詩人登城的所見、所聞、所感,而且寫出了景色、聲音、感情,將詩情、畫意與音樂熔于一爐,表達了征戍之苦、離鄉之久、思鄉之切,而且短短的四句詩,給人一種簡潔空靈、悠長深遠的余味。宋宗元《網師園唐詩箋》以“蘊藉宛轉,樂府絕唱”來評價它,這是恰當不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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