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李白
牛渚西江夜, 青天無片云。
登舟望秋月, 空憶謝將軍。
余亦能高詠, 斯人不可聞。
明朝掛帆席, 楓葉落紛紛。
此詩題下有原注云:“此地即謝尚聞袁宏詠史處。”據《晉書·袁宏傳》:謝尚鎮守牛渚時,一次月夜泛舟,聽見袁宏在運租船上誦詠史詩,十分賞識,邀宏過舟談論,直至天明。從此孤貧而無聞的袁宏聲名大著。李白所“懷”即此事。
謫仙人是自信“天生我材必有用”的。然而現實卻是“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他初入長安就因附馬張垍進讒而一事無成。趙德麟《侯鯖錄》卷六有這樣的記載:“李白開元中謁宰相,封一版,上題曰:‘海上釣鰲客李白。’相問曰:‘先生臨滄海,釣巨鰲,以何物為釣線?’白曰:‘以風浪逸其情,乾坤縱其志;以虹霓為絲,明月為鉤。’又曰:‘何物為餌?’曰:‘以天下無義氣丈夫為餌!’時相悚然。”這等指點江山、笑傲王侯的“狂人”架勢,在當時的確是知音難覓、大志難酬的,故李白免不了有一種“行路難”、“無相親”的孤獨感。
這種感受,在李白的詩篇中反復出現,不過因時、境不同而表現形態各異。這首詩比較含蓄,顯得悠然神遠,不似黃金臺上哭昭王那么呼天搶地,也不象“烈士擊玉壺”、“拂劍舞秋月”那般慨當以慷;它是一種平靜中略帶憂怨的感傷,一種澄懷味象、追思既往、似悟而非悟的迷惘。“余亦能高詠,斯人不可聞。”不平中透露出童稚式的驚訝,——咱也是個“天才美麗,下筆不休”、“一斗詩百篇”的“高詠”能手,為什么就碰不到謝尚那樣的知音呢?詩情的內在沖力并不大,但心音振顫而綿長,如透明的游絲在無垠的碧空中飄忽,縈繞著素潔的秋月,牽來了思古之情……
正是這種融身心于天地之間的宇宙意識,正是這種神秘而淵默的心靈遠游,將“登舟”、“望月”和“空憶”自然而自由地串連在一起,使人真切地體察到詩人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中的微妙心跳、深沉呼吸和意念閃現,詩人的又一種性格風貌——蕭疏灑落、風流自賞、達觀開朗、憂傷而不失覺醒的神彩和情韻便自然而然地展現在我們面前。
是的,那一時代畢竟是中國封建社會發展到光榮頂點的年月,生活中確實流動著充滿生機的綠色的漿汁;李白是孤獨而又不孤獨的,賀知章、元丹丘,特別是杜甫,許多有識有才的人物都稱得上他的良師、摯友和知音。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何況實際情形遠遠超出了這條“臨界線”!故李白一輩子總是奮發進取,容易突破哀傷而“忽然高詠”的。這首詩的末聯,“明朝掛帆席,楓葉落紛紛。”盡管落木蕭蕭顯得有點孤寂凄清,但總的情緒還是昂奮的。“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明朝”帆席一掛,這種一往無前的豪情說不定就會油然而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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