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葉夢得
壽陽樓八公山作
故都迷岸草,望長淮,依然繞孤城。想烏衣年少,芝蘭秀發,戈戟云橫。坐看驕兵南渡,沸浪駭奔鯨。轉盼東流水,一顧功成。
千載八公山下,尚斷崖草木,遙擁崢嶸。漫云濤吞吐,無處問豪英。信勞生、空成今古,笑我來、何事愴遺情。東山老,可堪歲晚,獨聽桓箏。
〔壽陽樓八公山〕壽陽即壽春(今安徽壽縣),東晉時曾改名為壽陽。八公山,又名八山,在今壽縣城北,淝水繞經此山入淮。〔故都〕指壽春。戰國時楚國考烈王曾遷都于此。〔烏衣年少〕指謝玄等人。晉王導、謝安等貴族住金陵烏衣巷,人稱其子弟為烏衣郎。淝水之戰一役,謝安及其子侄輩謝玄、謝石等曾建奇功。〔芝蘭〕比喻年青有為的子弟,語出《晉書·謝玄傳》謝玄形容謝安管教子侄“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于庭階耳。” 〔戈戟云橫〕此句語義雙關。既指謝玄等人統率大軍,戈戟象陣云一樣橫連成片,也是稱贊謝安等人足智多謀,滿腹韜略。《晉書·裴楷傳》載,裴楷說見鐘會“如觀武庫森森,但見矛戟在前。” 〔驕兵〕指苻堅的軍隊。〔奔鯨〕喻苻堅軍隊氣焰之囂張猶如奔鯨,亦可理解為它兵敗后的奔逃之狀如受驚之鯨魚。〔勞生〕辛勞的一生,語出《莊子》“勞我以生”。〔東山老〕指謝安。《晉書·謝安傳》載謝安曾隱居會稽東山。〔桓箏〕《晉書·桓伊傳》載,謝安晚年被晉孝武帝疏遠,很不得意。一次謝安陪孝武帝飲酒,桓伊彈箏助興;桓伊邊彈邊唱魏曹植的《怨歌行》:“為君既不易,為臣良獨難。忠信事不顯,乃有見疑患。”謝安聽了“泣下沾衿”,孝武帝“甚有愧色”。
公元三八三年,壽陽八公山下的淝水畔,曾經發生過一場歷史上有名的“淝水之戰”。其時北方的前秦大舉南侵,其統帥苻堅率部八十余萬,氣焰十分囂張,自稱:“以吾之眾旅,投鞭于江,足斷其流。”可是,就是這樣一支“驕兵”,卻被東晉八萬兵力所擊潰,而東晉的統帥謝安等人也就在這次以少勝多、以弱勝強的戰役中名彪青史,千古流芳。現在,事隔七百多年(詞中“千載”是夸張之辭),南宋小朝廷卻又面臨著與當年東晉小朝廷相似的情況——北方的金國,在消滅了北宋之后正擁兵南下,虎視眈眈;面對此種形勢,當作者葉夢得登臨八公山的城樓時,怎能不發出懷古傷今的萬千感嘆?這首《八聲甘州》,正就借著緬懷古人(謝安等人)而抒發了他對國事的感觸。
上片起三句從現實寫起。岸草、孤城、故都之類的字語中,已透露了作者“傷今”的情緒:壽陽本是淮南緊要的軍事重鎮,然因南宋的茍安和金兵的壓境,卻顯得一片荒涼。由此,作者便聯想到歷史上曾在此地展開的一場振奮人心的戰役,把自己的贊美之情盡情地獻給了當年領導這次戰爭贏得勝利的“烏衣年少”——謝玄(他是謝安的侄子,故曰“年少”)等人。以下六句就象蘇軾《念奴嬌》“遙想公瑾當年……”那樣,在想象中重新展現那場驚天動地、有聲有色的“淝水之戰”歷史場面。它寫“我方”是:“想烏衣年少,芝蘭秀發,戈戟云橫”;寫敵方是:“驕兵南渡,沸浪駭奔鯨”;寫最后的結局則是:“轉盼東流水,一顧功成”。短短六句,三個層次,便把這場戰役的“敵我對比”與“輝煌戰果”寫得既簡潔又“干凈”,表露了作者對于謝安、謝玄等人的無比仰慕。
過片“千載八公山下”,又從懷古轉到現實中來,不過其情緒仍保持著上片結尾時的亢奮與自豪。七百多年過去了,但八公山下斷崖石壁間的草木,仍象衛兵一樣守護著崢嶸的山峰;也就是說:盡管強敵屢犯,可是八公山依然屹立,巍然不動。這幾句中,實含作者對于抗金的自信心。但接著而來的九句(直至尾聲),其“情緒曲線”卻又發生了變化——這是因為,南宋小朝廷退守江南之后,不圖恢復,壓制抗戰,想到這些,作者自然會悲從中來。因而他先以“漫云濤吞吐,無處問豪英”兩句來抒發他“不見古人”的浩嘆,此亦蘇軾“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之意也。轉而寫到自身:千古以來,人們辛勞一世,到頭來都已成為“過去”;而我登臨此地,又何必還要撫事傷情呢?接下再轉:就是那位隱居東山的謝安老人,晚年不受重用,當他聽到桓伊所彈唱的箏歌時,豈不無限悲愴!言外之意,也借指自身所受到主和派的排擠與打擊。據史書記載,作者在南宋初年曾為抗金事業作出過重大貢獻,后來卻又受到高宗趙構和奸相秦檜的壓制,因此這里的嘆息謝安,實際也即“自嘆”。
綜觀全詞,它明顯地受過蘇軾“豪放”詞風的影響,而又“烙”上了時代的“印記”,所以顯得“豪”中有“悲”,“亢奮”中有“感慨”,是一首登臨懷古、撫事傷時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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