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游泰山》唐山水詩鑒賞
李白
朝飲王母池,暝投天門關。
獨抱綠綺琴,夜行青山間。
山明月露白,夜靜松風歇。
仙人游碧峰,處處笙歌發。
寂靜娛清輝,玉真連翠微。
想象鸞鳳舞,飄飄龍虎衣。
捫天摘匏瓜,恍惚不憶歸。
舉手弄清淺,誤攀織女機。
明晨坐相失,但見五云飛。
泰山,以其高峻雄偉的身姿挺立在中原地帶,自遠古時代起就受到人們的膜拜和敬仰。泰山周圍留下了我們祖先活動的遺跡(大汶口文化、龍山文化),而那些關于泰山的碑刻、詩、文,則更具體地記錄著我們這個民族心理歷程中各式各樣的心態。歷代帝王曾競相到這里來封禪,當時的儀式是何等地隆重莊嚴,然而今天我們透過那風雨剝蝕的斷碑殘文,卻看到他們內心的恐懼和怯懦,暴露著人性中自私、貪婪、丑惡的一面。與此同時,泰山以它寬闊的懷抱陶育著真正的人文精神,以它的高峻升華著志士仁人的情操。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的名言,集中體現了人的力量、人的超越本性、人所應有的志向和抱負。如果說,孔子之言畢竟只是體現了一種群體意識的話,那么,選在這里的李白《游泰山》詩,則在清新飄逸的詩句中,貫注了強烈的自我意識,表現出對精神自由的渴望和追求。
《游泰山》詩共六首,是李白于天寶元年(742)四月登泰山時寫下的,這里選錄的是其中的第六首。
詩的首句俊爽輕捷。王母池在泰山腳下(今岱宗坊的東北),是登山的起點,“天門關”即今所說的“南天門” (又稱“三天門”),已離泰山極頂不遠,其間幾十里崎嶇路程,在詩人筆下一朝一暮間輕輕帶過,似乎對攀登之苦毫無覺察。下面兩句更妙,它向人們展示了一種奇特的游山方式: 懷抱名琴,獨自逍遙行走在群峰之間而自得其樂。詩人并無意為自己勾勒形象,但透過這清新俊朗的詩句,一個卓犖不群、曠朗飄逸的詩人形象卻已躍然而出。登上天門關,四周已無山峰遮障,放眼望去,在月光朗照之下,顯得山明露白; 因為無風,松濤停歇,也更覺夜的靜謐。這是詩人身之所歷,目之所見。然而詩人游山,并不僅在“悅目”,更在求得“暢神”。泰山的清風朗月,為詩人的思緒裝上了幻想的羽翼,于是,詩人眼前出現了一片幻象: 月光朗照下的群峰中,升起縷縷的笙歌聲,那是仙人們正在游樂。仙人的道觀,沐浴著月光的清輝,隱約出現在青縹色的山峰深處。詩人雖然沒有見到仙人們的身影,但在他的想象中,仙人們定然是身著繡有龍、虎圖案的道袍正怡然自樂,仙人們的左右,鸞、鳳也在翩翩起舞。被這一片幻象所感染,詩人自己仿佛也已成仙而步入了“天界”,他伸手要把那形如匏瓜的星星摘取下來,又俯身在清淺的天河中戲弄,不料卻誤攀住織女的布機。從詩中可以看出,詩人的“游山”是與“尋仙”連在一起的,他在《廬山謠寄盧侍御虛舟》中也曾自道: “五岳尋仙不辭遠,一生好人名山游。” 因而詩人此時的思想,正深受著道教的浸染。但是,如果據此斷定詩人的目的在求道成仙,則不免過于粘滯,流于皮相。其實,對豪放不羈、才氣橫溢的詩人李白來說,不管求仙也好,醉酒也好,任俠也罷,都不過是對抗污濁的現實,掙脫異己的力量而求得精神解放的一種方式。雖然,以這些方式詩人亦只能得到暫時的掙脫,但卻為詩人進入審美境界創造了條件,“游山”使他悅目暢神,“尋仙” 為他的想象添加了素材,“游山尋仙”使詩人以審美的方式看待和把握世界,得到極大的審美愉悅,感到全身心的極度自由。在一個封建異化的社會里,人只有在這種審美方式中,才能產生對活的完整性生命、對自身本質力量的欣悅體驗,體驗到“一切屬人的感覺與特性的徹底解放” (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盡管這種感性的徹底解放因其只是短暫的一瞬——“明晨坐相失,但見五云飛”——而不等同于現實中人的感性的徹底解放,但它卻象一道閃電照亮了人類艱辛跋涉的精神路程,為人類重新走向現實、在實踐中追求真正的徹底解放給予慰藉和力量。
李白是位有歷史遠見的詩人,他曾充滿自信地吟道: “屈平詞賦懸日月,楚王臺榭空山丘。” (《江上吟》)李白的話在泰山也應驗了。那些記載著帝王們顯赫功績的碑文,今天在游人的眼里已毫無精神價值,而李白游泰山時寫下的充滿對精神自由的渴望和追求的詩句,卻象精神先驅一樣,啟發引導著人們去尋找人生的詩意,并進一步去追求詩意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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