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意
燕趙多佳麗,白日照紅妝。
蕩子十年別,羅衣雙帶長。
春樓怨難守,玉階空自傷。
復此歸飛燕,銜泥繞曲房。
差池入綺幕,上下傍雕梁。
故居猶可念,故人安可忘。
相思昏望絕,宿昔夢容光。
魂交忽在御,轉側定他鄉。
徒然顧枕席,誰與共衣裳。
空使蘭膏夜,炯炯對繁霜。
五言古體詩《古意》,題材通俗,語言生動優美,其風格上承漢樂府、后啟唐歌行,是很有特色的。
《古意》寫女性,透著女性特有的美麗、溫柔和強烈而含蓄的戀情。頭四句用洗煉的文字,交待了“燕趙女”的特定身份和背景,其中“佳麗”、 “紅妝”, “羅衣”、 “雙帶”,都顯現著婦人特有的風韻,致使詩作一開始便閃現出清晰動人的女性形象。同樣, “燕趙女”觀察歸燕時的細膩與多情,透著女性特有的細心和情愫;她那純真的癡情以及神不守舍的精神狀態,也透著女性特殊的心理機能。
《古意》寫愛情,忠貞不二的愛夫之心表現得淋漓盡致,而且激動人心。詩中表現這種愛情,是循著從抽象到具象的漸進過程完成的。前六句為第一階段,那里面雖然透露了“怨”情和“傷”情,但畢竟限制在一定的社會背景之中,其苦衷與封建綱常有較為緊密的關系,其忠貞尚見諸于倫理的抽象范疇。詩人接下去別開生面,描寫了“燕趙女”如何觸景生情,感悟情理,這就使愛情與生活緊密聯系在一起,充實了生活氣息和人生哲理。所以, “復此歸飛燕”至“故人安可忘”這六句,所寫的美妙情致已經比倫理綱常更接近生活實際了。自“相思”句起,女主人公的愛情進一步接近所謂的“里比多”(libido)動因,形成對綱常之規和生活之理兩種愛情原理的某種補充:人的本能之需。 “相思”、 “宿昔”, “魂交”、“轉側”, “枕席”、 “衣裳”,夫妻蜜戀種種,引出愛情的又一種強烈表達。然而這種表達又不是生理、心理渲泄, 而是藝術,是“里比多”經文學化后創造出來的淳美無邪的追求。劉孝綽描寫愛情,層層深入,面面兼顧,各有所美,顯得既充分又充實。
《古意》終歸是寫悲劇。一位女性的愛情生活從新婚不久開始,便成了無情蕩夫的犧牲品。她守怨自傷,含辛茹苦,喪失了正常女性本應享受的夫愛。她已經無法回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詩經·關雎》)的美妙時期,也不能享受“燕燕于飛,差池其羽” (《詩經·燕燕》)的美滿家庭生活,只能忍受那難以忍受的不幸。詩人準確抓住了“燕趙女”的特定社會背景,愈狀喻佳麗紅妝,則愈惜其青春年華;愈寫雙燕歸窠的自然事理,則愈顯人間綱常的不公; 愈現終日恍惚的思夫心態,則愈加劇了對棄妻者殘忍道德觀的鞭笞,愈激發人們“以人道伐夫道”的強烈愿望。 “燕趙女”忍受著痛苦, 這痛苦的忍受在詩中是多方面、多層次的。復雜的心理壓迫,在夜深人靜的時刻尤顯得難以承受。假想著丈夫就在身邊,熬過一個個不眠之夜,其悲慘、嚴酷,猶如熾烈的愛情之火遭到冰霜般的冷遇。 “空使蘭膏夜,炯炯對繁霜”,結尾時詩人用這樣兩個熔現實主義、浪漫主義、象征主義和夢幻主義手法于一爐的絕妙詩句,傾訴出女主人公深重至極的痛苦心境。
劉孝綽借“古意”喻現實,可謂用心良苦。如此美妙的描寫的女性文學作品產生在大男子文學時代,更可謂殊珍殊美。燕趙女何止于“佳麗”,其美通透也。述往事何止于“古意”,其刺常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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