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嶠·汾陰行》原文與賞析
李嶠
君不見昔日西京全盛時,汾陰后土親祭祀。
齋宮宿寢設(shè)儲供,撞鐘鳴鼓樹羽旂。
漢家五葉才且雄,賓延萬靈朝九戎。
柏梁賦詩高宴罷,詔書法駕幸河?xùn)|。
河?xùn)|太守親掃除,奉迎至尊導(dǎo)鑾輿。
五營夾道列容衛(wèi),三河縱觀空里閭。
回旌駐蹕降靈場,焚香奠醑邀百祥。
金鼎發(fā)色正焜煌,靈祗煒燁攄景光。
埋玉陳牲禮神畢,舉麾上馬乘輿出。
彼汾之曲嘉可遊,木蘭為楫桂為舟。
櫂歌微吟彩鹢浮,簫鼓哀鳴白云秋。
歡娛宴洽賜群后,家家復(fù)除戶牛酒。
聲明動天樂無有,千秋萬歲南山壽。
自從天子向秦關(guān),玉輦金車不復(fù)還。
珠簾羽扇長寂寞,鼎湖龍髯安可攀。
千齡人事一朝空,四海為家此路窮。
豪雄意氣今何在,壇場宮館盡蒿蓬。
路逢故老長嘆息,世事回環(huán)不可測。
昔時青樓對歌舞,今日黃埃聚荊棘。
山川滿目淚沾衣,富貴榮華能幾時?
不見只今汾水上,唯有年年秋雁飛。
這是一首懷古詩,吟詠漢武帝行幸河?xùn)|(戰(zhàn)國、秦、漢以今天山西西南一帶為河?xùn)|),祭祀汾陰后土的史事。這在《漢書·武帝紀(jì)》、《漢武故事》里都有記載。
詩采用歌行體。以樂府歌行里常見的“君不見”三字領(lǐng)起開篇。以下基本上以四句一頓,節(jié)次分明地進行敘事、議論。詩首先點明武帝親往河?xùn)|,祭祀汾陰后土,是在國力強大,走向極盛時期的舉動。對于這次行幸河?xùn)|,準(zhǔn)備工作做得很充分。齋戒的宮殿,宿寢的樓閣,都儲備陳設(shè)了供行幸之用的物品。行幸時,規(guī)模浩大,威儀凜凜,鐘鼓鏗鏘,嘹亮悅耳,旌旗蔽空,迎風(fēng)飄拂。這四句,實際上對漢武行幸河?xùn)|作了簡要地概寫。然后,詩作一頓挫,從漢初到武帝以來歷史發(fā)展的角度,寫出行幸河?xùn)|乃是一個盛世壯舉。“五葉”,指漢王朝建立以來高祖、惠帝、文帝、景帝、武帝五代帝王,他們都有雄才大略,使?jié)h王朝不斷繁榮強大,聲播遐邇,四方奔湊,國內(nèi)的老百姓也受到尊重和禮遇。到了武帝,更是大展雄圖,海縣清一,天下太平。他筑柏梁臺,宴集能寫七言詩的臣僚(事見《三秦記》)。就在這次盛大宴會之后,他又下詔行幸河?xùn)|。可見,此舉確屬漢朝的國勢發(fā)展到巔峰時的大典。接著,詩仍以四句為一節(jié),分?jǐn)⒑訓(xùn)|地方長官隆重迎接天子的大駕到來;老百姓傾城而出,觀看皇帝威儀的情景;祭祀汾陰后土的盛況,等等。至此,汾陰后土之祠的正題已經(jīng)簡括地敘寫完畢。詩人巧妙地運轉(zhuǎn)筆鋒,用“埋玉陳牲禮神畢,舉麾上馬乘輿出”兩句承上啟下,將詩意由祭祀轉(zhuǎn)到泛河上來。下面,先用四句描寫泛游汾河的熱鬧場面,寫得富麗豪華,極恣酣玩賞之樂。再用四句描寫歡宴的場面。大陳音樂,聲光煥爛,不僅群臣享受到宴飲的歡樂,老百姓也分享到牛肉和美酒的犒賞。這樣,皇帝博得了上上下下的熱烈擁戴,他們衷心祝愿皇帝萬壽無疆。詩的喜慶氣氛和祝頌之意,達到了最高潮,行幸河?xùn)|的整個活動也被寫得毫發(fā)無遺。
以上,是全詩的第一部分,著重敘述史事。從“自從天子向秦關(guān)”到篇末為詩的第二部分。這部分都是詩人的議論,表達對今昔盛衰無常的慨嘆。“秦關(guān)”,指函谷關(guān)。相傳道家始祖老子過關(guān)仙去,這里借以隱喻漢武帝學(xué)長生術(shù),但還是命歸黃泉的意思。這一部分仍以四句為一小節(jié)而轉(zhuǎn)換,反反復(fù)復(fù)地借當(dāng)日的壇場宮館、青樓歌舞,化為蒿萊蓬草、黃埃荊棘,說明世事翻覆,盛衰無常,使人無限傷感。特別是最后四句,由汾陰的古今盛衰,歸納出“富貴榮華能幾時”的一般議論,指出了社會發(fā)展中一個帶有普遍性的現(xiàn)象,確實鞭辟入里,發(fā)人深省,具有啟示性。相傳唐玄宗聽梨園弟子唱到此詩的這四句,不禁凄然涕下,并說: “嶠真才子也。” (李德裕《次柳氏舊聞》)唐玄宗的感慨固然有他內(nèi)心的棖觸,而這恰恰也表明了李嶠的議論能喚起人們的共鳴,具有廣泛的社會生活意義。
李嶠的《汾陰行》,在初、盛唐七古發(fā)展演進的過程中,既含有“四杰”歌行的遺脈,又有著盛唐七古的某些特色。文辭高華,講究藻飾,多用偶句,基本上以四句一節(jié),逐層鋪敘,脈絡(luò)分明,這些都表現(xiàn)了“初唐體”的明顯影響。但本詩敘事不再過分鋪陳夸飾,主要采用單向發(fā)展,一氣直下的敘寫方法,而不是橫向的多角度、全方位的賦寫,簡老明切,顯出一種轉(zhuǎn)折倏忽,稍見跌宕頓挫的特點,與“四杰體”七古以圓美流轉(zhuǎn),音韻婉暢取勝有所不同。還有,詩中的議論成份大大加強,表達了作者對一種社會現(xiàn)象的清醒認(rèn)識和深沉慨嘆,比起“四杰體”七古的“曲終奏雅”,往往在篇末自傷不遇的意旨,在境界上有所拓展,而向著盛唐七古博大深厚的社會內(nèi)容,慷慨激昂的風(fēng)格特色邁進了一步。以上幾點,都是本詩為不久的將來的盛唐七古所提供的新東西。當(dāng)然,它們不如盛唐七古那樣雄壯宏闊,只是新的發(fā)展趨勢的發(fā)軔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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