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隸原因李篆生,蔡分展足始縱橫。
更依分勢成今隸,不辨真源漫證盟。
包世臣(1775—1855),清學者、書法家、書法理論家。字慎伯,號倦翁、小倦閣外史,安徽涇縣人。涇縣古名安吳,人稱包安吳。曾任江西新喻知縣。關(guān)心時政。工書,用筆以側(cè)取勢,提倡北碑,對后來書風的變革頗有影響。著有《安吳四種》,其中《藝舟雙楫》下篇系書法理論著作,為學者所推崇。書法力學北碑,其主張對后世影響極大。
包世臣這首論書絕句,著重論述書體的發(fā)展變化。他在《論書十二絕句·序》中寫道:
書道以用筆為主,然明于源流所自則筆法因之。故漢世以來,迄于近今,宗派脈絡,次為韻語。……己卯季秋,書于歷下西司公廨。
可知這組論書詩作于1819年,創(chuàng)作的目的在于明確源流所自,為筆法提供一個參照系。在書學源流中,書體發(fā)展變化是極為重要的,故首論之。
“程隸原因李篆生”。
李篆,李斯的篆書。李斯(?—前208) ,秦政治家、書法家。楚上蔡(今河南上蔡西南)人。初為郡小吏,后從荀卿學。戰(zhàn)國末入秦,初為呂不韋舍人,后被秦王政(秦始皇)任為客卿,不久為廷尉,對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起較大的作用。秦統(tǒng)一六國后,任丞相,主張加強中央集權(quán)統(tǒng)治。秦始皇死后,為趙高所忌,被殺。他又以小篆作為標準,整理文字,對我國文字的統(tǒng)一有一定貢獻。工書,《泰山》、《瑯玡》等刻石,傳說均為他所手書。著有《諫逐客書》和《蒼頡篇》 (今佚,有輯本)。由于他整理文字,擅長并推行小篆,所以歷來書論喜歡把小篆說成李斯所作。張懷瓘《書斷》就這樣寫道:
案小篆者,秦始皇丞相李斯所作也。增損大篆,異同籀文,謂之小篆,亦曰秦篆。始皇二十年,始并六國,斯時為廷尉,乃奏罷不合秦文者,于是天下行之。畫如鐵石,字若飛動,作楷隸之祖,為不易之法……斯雖草創(chuàng),遂造其極矣。李斯即小篆之祖也。
包世臣據(jù)此干脆稱小篆為李篆。李篆,其實應理解為以李斯書為代表的秦代小篆。
程隸,程邈的隸書。程邈,秦人。字元岑,下杜(今陜西西安市南)人,一說下邽(今陜西渭南東北)人, 一作下邳(今江蘇睢寧西北)人。張懷瓘《書斷》寫道:
案隸書者,秦下邽人程邈所造也。……始為衙縣獄吏,得罪始皇,幽系云陽獄中,覃思十年,益大小篆方圓而為隸書三千字,奏之始皇,善之, 用為御史。以奏事繁多,篆字難成,乃用隸字, 以為隸人(指官獄胥吏)佐書,故曰隸書。……程邈即隸書之祖也。
這種早期的隸書,保留篆書的筆勢較多,而形體又有些接近于后來的真書,稱為秦隸或古隸。其實,程邈也只是將當時這種書寫體加以搜集整理,而后世則有了程邈創(chuàng)隸書的傳說。
包世臣詩首句是說,程邈所搜集整理的隸書,原來是從李斯所搜集整理的小篆萌生出來的。包世臣還在《歷下筆譚》中指出: “秦程邈作隸書,漢謂之今文,蓋省篆之環(huán)曲以為易直。世所傳秦漢金石, 凡筆近篆而體近真者,皆隸書也。”包世臣關(guān)于隸書的由來、特點、例證的論述,是有價值的。
“蔡分展足始縱橫”。
蔡分,指蔡邕的八分。蔡邕,參見陳介祺《題〈甄古齋印譜〉》一詩賞析。八分,指由秦隸發(fā)展來的有波磔的隸書,早期的隸書在使用中加工發(fā)展,形成筆勢、結(jié)構(gòu)與小篆完全不同的另一種字體,并奠定了楷書的基矗由于魏晉以來也稱楷書為隸書,因別稱有波磔的隸書為八分。這種八分,到東漢末蔡邕時代趨于成熟。張懷瓘《書斷》就指出,蔡邕“尤得八分之精微”。包世臣《歷下筆譚》解釋“八分”之名說: “中郎(蔡邕)變隸而作八分。八,背也,言其勢左右分布相背然也。”這種左右分布相背之勢,最突出地體現(xiàn)在八分書的波磔上。猶如“八”字左右分張的兩筆,包世臣在詩中則形象地稱之為“展足”。詩的第二句意思是說,到了漢末,八分才真正開始左右相背,縱橫伸展。證之以書法史,可看到《乙瑛碑》、《禮器碑》、《華山廟碑》、《史晨碑》、《曹全碑》、《張遷碑》等東漢名碑, 無不波磔駿發(fā),展足縱橫,令后人贊嘆不已。
“更依分勢成今隸”。
所謂今隸,即真書。包世臣《歷下筆譚》寫道:
魏晉以來, 皆傳中郎之法,則又以八分入隸,始成今真書之形。是以六朝至唐,皆稱真書為隸……及宋遂并混分隸之名。
這是說,魏晉以來,人們更將波磔駿發(fā)、展足縱橫的八分筆勢寫入程邈以來的古隸之中,于是成了今天真書之形, 這就是“今隸”,所以六朝至唐都稱真書為隸,直至宋代的歐陽修在《集古錄》中用“隸”來稱“八分”,致使隸書和真書分離了,并以訛傳訛成為既定事實。包世臣在這里,實際上是指出了歐陽修“并混分隸之名”的失誤,這種名實之辨,還是十分必要的。
“不辨真源漫證盟”。
這是全詩的結(jié)論。真源,真正的書體源流,這里主要指真書的源流。漫,枉;徒然。證盟,證驗。談到書體的源流,包世臣還有精到的見解。他在《歷下筆譚》中指出:
大篆多取象形,體勢錯綜;小篆就大篆減為整齊;隸就小篆減為平直;分則縱隸體而出以駿發(fā);真又約分勢而歸于遒麗。相承之故,端的可尋。故隸、真雖為一體,而論結(jié)字,則隸為分源,論用筆,則分為真本也。
這段要言不煩的精辟議論,既指出了各種書體的特征,又指出了它們之間的相承關(guān)系,特別是最后三句,把隸、分、真的本源問題說得一清二楚。所以詩的結(jié)句說,如果辨不清真源,那么,一切證驗都是徒然無效的。這一結(jié)論是牢固地建立在書體史的事實基礎上的。
在書學理論界,自宋至今對“隸書”的名實以及隸、分、真三者關(guān)系,眾說紛紜,有一些觀點都是以訛傳訛,需要做正名辨實的工作。包世臣的書論,對此作了正確的辨證;而他的這首論書詩,也起到了同樣的作用,可謂有韻的書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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